第九章 也無風雨也無晴 B-2

然而,痛楚的時間比她預想中要短很多。因為不能否認,沈捷的確是個懂得怎樣討女孩子歡心的男人——他比她多的那十二歲,使他懂得怎樣的距離算作恰如其分。

他在她最痛苦的日子裡帶她去上海學專業,去北京聽音樂會,甚至利用「學專業」的借口替她請假,然後帶她去了紐約。

那是個繁華到遠遠超出她想像的城市:高樓、人群、完全陌生的語言……在那裡,她忽然發現自己是如此渺小的一粒灰塵,她不是不害怕的。於是,便小心翼翼地隨他走在這龐大而喧囂的城市裡,眉宇間始終有隱約的忐忑。

直到走進朱麗亞音樂學院,伴隨著此起彼伏的音樂聲、歌聲,她內心深處那些忠實的音樂細胞被迅速喚起,她一下子就卸去了那些恐懼與慌張,轉而用驚喜的目光注視周圍的一切。

她沒有掩飾,因為她知道自己完全無法掩飾眼睛裡的那些羨慕、嚮往、期待。

她欣喜而激動地甩開沈捷的手,快步走在那充滿著神聖感的走廊上。透過黑色門上那扇小小的玻璃窗,她能看見寬敞的琴房裡,斯坦威三角鋼琴邊那一個又一個正在用靈魂演唱的年輕男女……那一瞬間,桑離突然覺得熱淚盈眶!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虔誠,是即便踩著朱麗亞教學樓里普通的紅地毯、坐在普通的深灰色沙發上時,都仍能感受到的神聖與不可侵犯!

她知道,自己完全著了魔!

她用那樣幸福的目光看著沈捷,那目光真摯簡單,沈捷險些看呆了。

晚上,沈捷再接再厲,帶她去大都會歌劇院看演出。恢宏澎湃的交響樂中,桑離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悄悄地沸騰!

三天,並不長的時間裡,桑離覺得自己的一生從來都沒有像這三天這樣充實而幸福。

這樣的時刻,顯而易見,所有的悲傷都要讓路。

其實,也正是這次紐約之行,奠定了桑離更加遠大的目標:她要唱歌,唱到最好,不僅要在中國最好的舞台上唱歌,總有一天要走出去,站在西方歌劇的家鄉,唱歌。

所以,桑離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痊癒著,失戀的痛苦在這樣的鬥志昂揚面前幾乎潰不成軍。那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感情,然而桑離偏就不是常人——當音樂的種子深深埋於她的血脈中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她本來就是為音樂而生,甚至,只為音樂而生!

那是一種對藝術本身的狂熱!

或許我們可以說,那時候的桑離,眼裡只有藝術,再無其他。

段芮打電話來的時候桑離正在準備參加全國比賽的曲目,是歌劇《伐麗》的選段《再見,我將去遠方》,歌詞不知怎的總覺得含著些暗指——再見,我將去遠方,像清脆鈴聲消逝再無迴響,奔向那皚皚的雪峰,金光繚繞的地方,他們將帶來希望……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桑離恰好唱到那句「去到遙遠的地方,我將永遠不再回來」,猛地怔住一下,才低頭去旁邊的包里翻手機。

一種很莫名的情緒在那瞬間膨脹起來,歌曲中的那些情緒讓她有些難以言說的悵惘。及至拿出手機,看見上面顯示的「段芮」兩個字,桑離才微微笑起來。

彼時,段芮已經考取中央音樂學院研究生,打電話來也不過是聽說了小師妹要去參加比賽的消息,興緻勃勃來說點鼓勵的話。

說啊說的難免不繞到沈捷身上,段芮像不經意地問:「你真和沈捷在一起了?」

桑離「嗯」一聲,問她:「你也要給我上課?」

段芮笑了:「我幹嘛要給你上課啊,這年頭誰跟誰在一起不是你情我願?誰管得著別人的事。」

她在電話那邊輕笑:「再說誰不勢利?記得上次那個演出嗎,就贊助單位的那個老總,色迷迷的,算個什麼玩意兒啊!可咱學校有些人還不是對人家畢恭畢敬?就說咱們自己,誰不知道校部機關的那個謝雅琴半點文化都沒有,素質差得要死,可人家是領導啊,每次看見她還不是要笑著說『老師好』?本來就是個笑貧不笑娼的環境,都裝什麼聖女啊?」

段芮就這麼噼里啪啦地一大段下來,桑離都被她說得頭暈腦脹,只能苦笑:「師姐,其實也怨不得別人,可能……也是咎由自取吧。」

段芮愣一下,過會才似感嘆地說:「桑離,我知道你現在見的世面比我大多了,不過還是要說,這世上真沒有什麼東西是恆久的。一個男人再好,再指天誓日地說愛你,也不知道等你老了、不漂亮了,這種愛還能堅持多久。所以你相信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相信那些花言巧語。趁著現在還青春無敵,該學專業就學專業,該參賽獲獎就一定不能放棄機會,還得隨時留心準備找個好工作。畢竟,只有那些真正屬於你自己的東西才能養活你,才能一輩子陪著你。女人啊,可以拿男人當踏板,卻不能拿他們當飯碗……」

桑離沉默了,一顆心無由地往下沉,可是究竟是因為段芮的悲觀,還是對自己前途的迷茫或者對沈捷的不信任……她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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