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梧桐葉上蕭蕭雨 A-3

「能!」

下一秒,這個男人突然這樣說。

桑離愣一下,有些懵:「啊?」

馬煜扔掉煙蒂,重新發動車子,然後一邊按手機鍵一邊說:「不管怎樣我都能接受,所以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認真交往下去了。現在我讓秘書訂最近一班回你家的機票,我們回去看你爸爸。」

桑離整個被驚到了,只是獃獃看著馬煜打電話訂機票,然後發動車子,上高架橋,趁中午人不多,用90公里的時速往「櫻園綠景」趕。中間好像看見測速儀閃爍N下,馬煜還有心思開玩笑:「不知道今年的12分還夠不夠扣?」

他說完,桑離才回過神來,下意識抓住馬煜一邊的袖子:「我還沒講呢。」

「我知道的已經很多了,」他目不斜視,「你的姓名、性別、民族、家庭成員、政治面貌、是否已婚、身份證號,還有你學什麼專業,喜歡唱什麼歌,吃什麼東西,穿哪種衣服,我都知道。你的過去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就喜歡現在住我們家隔壁樓上的那個桑離,現在的她生活很規律,作風很檢點,做飯很好吃,家裡很乾凈,當然也有點冷清……」

他扭頭看桑離一眼,看見她目瞪口呆地抓著自己的袖子,便說:「你把手鬆一松,我還要開車呢,你再這樣我直接開到民政局了啊!」

桑離惶惶然鬆了手,看見馬煜的唇角浮出明顯的笑容,她有些暈眩:形勢變化太快,一日千里啊!剛才自己在說什麼來著,怎麼就聊到了這上面?民政局……民政局是幹什麼的?

一路的暈頭脹腦中趕回「櫻園綠景」,馬煜回家安頓YOYO,桑離回自己家收拾東西。她在客廳里獃獃站了10分鐘,卻仍然不知道該帶些什麼好。

真的,要回家嗎?

桑離的記憶似乎有些模糊了:那個家,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嗎?時間真快,一晃就是六年了。六年沒有回去,花樹里的衚衕變模樣了嗎?那棵刻著自己名字的木芙蓉樹還在不在?現在,馬上又要到木芙蓉飄香的季節了吧……

正想著,馬煜來敲門,桑離打開門,看馬煜手裡拎一個小旅行袋,聽見他說:「收拾好了?」

桑離搖搖頭,還是很迷糊。馬煜嘆口氣,進門一項項提點:「換洗的衣服,洗漱用品,身份證……」

桑離一樣樣找出來,收進行李袋。馬煜接過來,帶桑離下樓,樓下黑色奧迪邊站著一個年輕女子,見他們出來,微笑著打開車門,並自我介紹:「桑小姐,你好,我叫陳蔚,是馬總的秘書,來送你們去機場。」

桑離對陳蔚笑笑,上車,一路上聽陳蔚給馬煜彙報,然後是馬煜給陳蔚布置工作。桑離同情地看看陳蔚,看她在副駕駛座上一邊點頭一邊奮筆疾書,幾乎能預見在馬煜不在的日子裡,這個秘書的日子會有多辛苦。

直到上了飛機,桑離終於忍不住嘆口氣,對坐在自己身邊的馬煜說:「做你的秘書還真不容易,一個人能抵兩個人用。」

馬煜笑了,伸手拉下桑離身側窗戶上的遮陽板,用胳膊環住她:「睡一覺吧,睡醒了就到了。」

他的聲音堅定,莫名就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桑離有點百感交集,只是靠著他,終於沉沉睡去。

桑離醒來時是夜晚11點30分,三分鐘後,飛機降落。馬煜牽了桑離的手下飛機,從機場攔了計程車,直奔中心醫院。從機場到中心醫院大約有三十幾公里的路,每接近市區一點,桑離的呼吸就要沉重一點。

馬煜感覺到了,便握緊桑離的手,她的手冰涼,表情緊張。馬煜側過身,將桑離攬進懷裡,緊緊擁住她。他的懷抱那麼溫暖,桑離把冰冷的耳朵貼在馬煜胸口,隔著襯衣,甚至還能聽見有力的心跳聲。漸漸,桑離覺得自己有些顫抖的呼吸慢慢變得平穩。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是父親的病危,還是即將來臨的見面?是那些不願意看見的熟人,還是這個城市所代表著的那段支離破碎的記憶?

在距離中心醫院還有兩個路口的時候,桑離撥通了南楊的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聽見南楊接起來,壓低聲音說:「小離?」

桑離沉聲道:「我馬上到醫院門口。」

南楊微微一愣,很快說:「好,我到門口接你。」

電話掛斷,再沒有多餘的話。

桑離疲憊地倚回到馬煜懷裡,或許,也是這一刻,她終於知道:對於身邊的這個男人,他的存在,已經成為她生活中漸漸習慣的一部分。

人,果然是敵不住「習慣」的。

醫院門口,南楊看見馬煜的剎那愣了一下,然而很快就恢複正常。

他伸出手:「又見面了。」

馬煜點點頭,回握:「辛苦了。」

桑離冷眼看著面前兩個男人短促的寒暄,然後跟在南楊身後進了病房樓。乘電梯到7樓,南楊推開一間病房的門。桑離的腳步下意識地頓一下,南楊發現了,回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馬煜似乎也覺察到了,不聲不響便握住桑離的手,另一隻手則微微攬住桑離的腰,輕輕推她進門。

站在病床前,桑離獃獃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有幾秒鐘的失神:這個人,是桑悅誠嗎?

似乎,六年沒見,他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

頭髮花白了,皺紋變深,眼眶下甚至還有一團黑暈。寂靜的病房裡,不知道常青哪去了,田淼也不見蹤影,只有這個曾經高大的男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似乎是看懂了桑離的疑問,南楊輕輕解釋:「常姨盯了一天了,我讓她回去休息一下。」

他伸出手,給桑悅誠掖掖被角,再用棉簽蘸水潤潤他的唇。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是那麼自然,自然得就好像他是桑悅誠的兒子,而桑離不過是個來探病的外人。

這個認知令桑離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桑悅誠漸漸從沉睡中醒來。他微微睜開眼睛,似乎用很長時間才適應了眼前病房裡的光線。他聲音有些嘶啞地問南楊:「幾點了?」

南楊低聲答:「十二點了,叔。」

他接著說:「叔,你看誰來了。」

他微微讓開身子,使桑悅誠的視線能夠看到站在他身後的桑離和馬煜。桑悅誠沿著他身後的方向看過去,目光卻瞬間凝固了!

很久,病房裡都沒有任何聲音,似乎每個人都沉默到了屏蔽呼吸的地步!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才聽見桑悅誠用懷疑的口氣問:「小離?」

桑離沒有說話,只是愣愣站在原地。

「小離嗎?」桑悅誠又問。

馬煜推推桑離,把她推到挨近床邊的位置。直到完全走近過去,才聽見桑離沒有任何感情的、乾澀的回答:「是我。」

桑悅誠直直地看著桑離,他的目光似乎穿透桑離看向另外不知名的時空。桑離看著他的眼睛,那些過去的片段凌亂地在她的腦海里跳,似乎,仍然能記起,不過也就是六年前,他狠狠甩她一個耳光,大聲吼:你給我滾!

那天他還說什麼來著?哦,對,他還說:桑離你從現在開始就不姓桑了,我桑悅誠本來也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那天之後,她就真的走了,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家。除了三年前的那次對話之外,他們甚至沒有再見過面。

可是,眼前,就是這個人,這個可以一巴掌把她打出幾米遠的男人,躺在病床上,靠氧氣管與輸液維持生命。

這真是一個帶著濃厚諷刺意味的對比。

「小離,你……還好吧?」過很久,桑悅誠終於開口。

桑離愣一下,好像很努力才把神遊天外的思緒扯回來。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她還好嗎?

她還活著,似乎,只要活著,就已經很好。

可是,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她了……

沉默中,還是南楊打破眼前尷尬的空氣,給桑悅誠介紹馬煜:「叔,這位是馬先生。他是小離的鄰居,很照顧小離的。」

馬煜往前面站一站,畢恭畢敬地打招呼:「叔叔,您好,我叫馬煜。」

「他是我的未婚夫——」桑離突然打破面前安靜的空氣,面無表情地宣布。

南楊倒抽一口冷氣。

桑悅誠本來虛弱的目光也似乎瞬間變得銳利,他死死盯住馬煜,似乎要看到他的心裡去。

他拼著力氣問馬煜:「你是干……什麼的?」

馬煜處變不驚,仍然恭敬地答:「叔叔,我自己開一間小公司,主要做一些文化方面的項目。」

「小公司?」桑悅誠有些不相信似地看著馬煜。

「啊?」馬煜看看桑悅誠,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他只對公司的規模感興趣,可還是據實以告,「我以前在德國留學,剛回國不過四五年時間,再加上做的是文化項目,所以公司規模並不大。」

桑悅誠有些迷惑地看著桑離,卻不說話。桑離冷笑一下,開口道:「爸,你是不是很奇怪?這一次,我不傍大款了,只是傍了個小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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