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此情待共誰人曉 B-3

不過,令向寧意外的是,郭蘊華在教桑離這件事情上所表現出來的熱情完全出乎向寧的意料。

暑假前,向寧往家裡打電話,輾轉又提到暑假給桑離上課的事。

郭蘊華想了想,直接建議:「要不就讓她住咱家吧,一個小姑娘家的在這邊連個親戚也沒有,自己住旅館的話太不安全。」

向寧張大嘴沒說話,似乎並不敢相信母親居然可以如此開明。

郭蘊華聽齣兒子的懷疑,便笑:「怎麼了,我又不是老虎,還能把你的小妹妹吃了?」

向寧急忙否認:「哪能啊,我知道我媽心眼最好了,可是媽你就真的那麼喜歡她?」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提出疑問。

郭蘊華笑笑,還沒忘打趣自己的兒子:「那不是你引薦的人嗎,我不信別人還能不信我兒子?」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的,向寧有點毛骨悚然,心想難道老媽發現什麼了?

大約也是聽出向寧的心虛,郭蘊華咳嗽一聲,補充:「當然,桑離條件不錯,也是個好苗子。」

向寧乾笑兩聲,郭蘊華終於決定不再逗向寧,而是一本正經地解釋:「我是說真的,桑離的條件確實很好。聲音好、樂感好,模樣好,簡直就是為唱歌而生。而且,單看那雙眼睛就知道是個好孩子。這些年,我接觸的學生太多了,有很多年紀不大,心眼卻不少,稍微接觸就能知道是想要的東西太多。別看你媽不像你爸那樣在官場里混,可這來來往往的人——勢利的、自私的、功利的、虛榮的……你說我什麼樣的沒見過?藝術學院本來就比普通大學更像小社會,桑離那麼乾淨的眼神,我也只能從來投考的高中生眼睛裡看到。只可惜,到真正考進來之後,起碼有一半好孩子的眼睛裡也遲早要摻雜上別的東西。」

她頓了頓,補充:「向寧啊,我只希望,桑離這個女孩子,能始終如一。」

這份寄託太沉重,向寧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過了很久,才囁嚅著:「媽,謝謝你,我都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沒想到我能樂見其成?」郭蘊華在電話那邊笑:「我自己的兒子我相信,我兒子的眼光我也相信,好歹也有點遺傳嘛……」

向寧終於也笑出聲,那笑聲里,滿含著暖融融的感激。

相比於郭蘊華的開通而言,向寧遇到的最大阻礙實際上是桑悅誠——那年夏天,向寧費了好大口舌,才說服桑悅誠,把桑離帶到省城學聲樂。

當時向寧的解釋是:藝術學院有很多畢業生畢業後就是去當老師了,而且藝術學院還有碩士學位授予點,如果學得好,將來可以考研,留在大學裡當老師……

看上去好像很一帆風順、一本正經的這番未來前景顯然打動了桑悅誠。儘管他對藝術院校實在沒有什麼好印象,可還是看在「大學教師」這個高雅職業的面子上,在反覆思考後批准了桑離隨向寧回省城,利用暑假進行學習。為了確保向寧身份的真實性,他還專門讓南楊往向寧家打了電話,與郭蘊華進行了直接對話。

當時向寧背地裡對南楊發牢騷:「估計在桑離她爸眼裡,也就你還算是個良民。」

南楊笑得很得意:「知道我為什麼學法律不?我天生就長了一張正義的臉。」

向寧同桑離一起吐。

不過向寧是很挫敗:自己從小到大都是所有人眼裡的好孩子,也挺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的啊,怎麼到了桑離她爸眼裡自己就那麼不像好人呢?

看桑悅誠陰著臉質問向寧姓名、年齡、民族、家庭住址的那個樣子,活脫脫把他當成了人販子。

不過好在,人販子終於無罪釋放。

7月中旬,桑離獲准隨向寧去省城,當晚住進向寧家。在此之前,郭蘊華已經將客房收拾得乾乾淨淨,換了白底淺紫色碎花的床單,溫馨宜人。

所以,當桑離下了火車,一路隨向寧乘計程車進了藝術學院大門,再拐三個彎進入教師寢室區,並終於進了向寧家門之後,撲面而來的,就是比自己家還要溫暖的「家」的氣息。

那種美好,直抵內心。

郭蘊華是個很會生活的女人。

彼時,向浩然已經任所在城市的市委書記,那是個距省城約600公里遠的城市,他工作很忙,便只能每個月回家一次。而向寧又在外地讀大學,所以大多數時候,這個家裡便只有郭蘊華一個人。雖然桑離住進向寧家的時候向寧適逢暑假,家裡轉來轉去至少會有三個人,可是暑假總會結束,桑離很想問她平日里是否寂寞,可是因為不好意思,便一直沒有問出口。

不過,桑離發現,一個人生活的郭蘊華總是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的。

每天早晨,她固定在7點半起床,打掃衛生,給花澆水,給魚餵食。花是茉莉、燈籠、扶桑,魚是再好養不過的普通紅鯉。她穿寬鬆的睡袍在屋裡走來走去,有時候還會和水裡的魚說說話。勞動過程中屋子裡會回蕩著施特勞斯、德沃夏克、柴可夫斯基等人的曲子,偶爾還會有《步步高》或者《彩雲追月》。這些曲子對桑離來說並不陌生,因為偶爾常青也會演奏。但不同的是常青把音樂當技藝、當職業,而郭蘊華把音樂當愛好、當細節、當生活中的必需品。

八點半,郭蘊華會準時吃早飯。早飯很簡單,燕麥粥、一個雞蛋、一片火腿,有時候還會有一個蘋果。郭蘊華說早餐不僅要能夠提供身體所需要的能量,還不能為肌膚增添負擔。她不吃油炸食品,堅持喝牛奶或者蜂蜜水,從不間斷。桑離在家時早餐本來很將就,現在被郭蘊華監督著每天保質保量吃早飯,就覺得幸福得有點奢侈,甚至還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上午九點多,通常開始有學生上門。桑離發現他們大多是高三學生,偶爾也有幾個讀高二,像桑離這樣的高一學生壓根沒有。對此向寧的解釋是「我媽只負責拔高,不負責啟蒙」,桑離聽到了,怒斥其指桑罵槐。有學生來的時候桑離就在書房學習文化課,向寧自報奮勇做輔導老師。他一向是很耐心的老師,在他的輔導下,桑離的功課倒基本沒有落下。

中午十一點半,郭蘊華開始準備午餐。她的廚藝不錯,因為早年在武漢音樂學院和上海音樂學院讀書的緣故,會做不少南方菜。也常常比照菜譜做一些新菜,現在因為向寧和桑離都在家,更樂得把兩人當試菜的小白鼠。好在味道大多八九不離十,兩人總會很努力地吃完,郭蘊華看有人捧場就很高興。

午飯後會有午睡時間,桑離沒有午睡的習慣,郭蘊華便強迫其午睡,理由是睡眠充足才能皮膚好、精神好。向寧在屋裡聽音樂、看書,看不過去了會站出來冒死進諫說「桑離皮膚挺好,不睡午覺也很好」,被郭蘊華直接攆回屋裡去,反抗失敗。時間長了,桑離也真的習慣了每天中午的一小時午睡,然後帶著午睡後的神清氣爽進入下午的學習中。

下午有時候是學演唱,有時候是學視唱練耳與樂理,有時候是學文化課。而晚上的時間向寧偶爾會帶桑離去校門口外面的街上逛夜市。他習慣了牽著她的手,偶爾遇見熟人,便介紹說「這是我妹妹」。桑離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正相反,她總覺得「女朋友」這個概念對自己來說有些怪怪的,還是「妹妹」的概念來得更從容不迫一些。

總之,隨郭蘊華學專業的那個暑假裡,桑離終於理解了什麼叫做「樂不思蜀」。

如果可以,她倒是真恨不得能一直生活在這裡——遠離自己那個冰冷的家,遠離自己討厭的一切。

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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