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此情待共誰人曉 B-2

也是那年冬天,桑離第一次見到郭蘊華。

是過年的時候,她隨向寧去他姥姥家,當時並沒有想到聲名顯赫的女高音歌唱家會坐在客廳里包餃子,看見她進門,郭蘊華像招呼熟人那樣招呼她:「桑離嗎?過來坐。」

桑離愣愣地站在門口,看眼前端莊美麗的女人一邊包餃子一邊沖她微笑,然後沖正在她身後關門的向寧喊一聲:「向寧,帶桑離進來坐啊。」

她朝桑離微笑:「晚上留在這裡吃餃子吧,蝦仁的。我下午剛買的蝦,都是活的呢。」

她的笑容那麼溫和,在客廳暖色調燈光的映襯下,莫名就讓桑離的鼻子一酸,幾乎情不自禁就想叫她一聲「媽媽」。

媽媽——若你還在,每年過年也是要包餃子的吧?那樣,我是不是就可以坐在你身邊,陪你包餃子,和你聊天,說點母女間才能聊的小話題與小心事?

若是你還在,你會給我買新衣服,會為我參加家長會,會在生氣的時候打我罵我,可是在我取得榮譽的時候高興地笑出眼淚來……這些,都會吧?

桑離眼眶一紅,忍不住低下頭。客廳里燈光並不明亮,沒有人看出她的心酸,反倒是向寧攬過她的肩膀走進去,拉她坐到郭蘊華對面,對她說:「別緊張啊小離,我媽又不是妖怪。」

一邊說一邊沖母親笑:「是吧,郭教授?」

郭蘊華手上都是麵粉,笑著往調皮的兒子臉上抹一道,然後歉意地對桑離說:「對不起啊桑離,第一次見你也沒拾掇乾淨點,反倒亂七八糟的。」

她一邊包餃子,一邊指揮向寧給桑離拿各種小零食,然後問桑離:「想學唱歌嗎?」

桑離點點頭。

郭蘊華正色道:「可是,學唱歌是很苦的一件事。」

桑離再點點頭:「我知道,我不怕。」

郭蘊華輕聲嘆氣:「其實唱歌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喜歡唱歌的人那麼多,能唱出名氣來的有幾個?絕大多數人還不是一輩子默默無聞。如果唱歌是為了出人頭地,那我就得勸你還是放棄算了。」

桑離低下頭:「我覺得唱歌很快樂,我喜歡唱歌。」

她抬起頭,神情嚴肅:「再苦我都不怕,因為我喜歡,我決定要學,就一定會學好。」

郭蘊華看看桑離,神情有些動容。良久,才微笑著說:「好,我們一起努力!」

晚上,桑離留下來吃飯。她第一次見到了向寧的姥姥,老人家很和藹,拉著她的手嘟噥:「這麼好看的閨女,怎麼我就沒有呢。」

向寧一邊吃餃子一邊搗亂:「姥姥你不是有兩個閨女嗎?」

姥姥瞪向寧一眼:「我兩個閨女給我生了兩個外孫子,我想要個外孫女怎麼就要不到?」

郭蘊華也笑了:「媽,人家老向家還想要兒子呢。你想要外孫女,還不如要外孫媳婦。」

她順手拍身邊的丈夫一下:「是不是?」

向寧的父親向浩然是個看上去很威嚴,卻很好脾氣的人。他正歪著頭看電視里的《新聞聯播》,聽見老婆點名,便點點頭:「對,你說的對。」

郭蘊華一瞪眼:「對什麼啊?那我要是生個女兒,你們還不讓我進門了?」

向浩然咬著餃子回過頭來,迷迷糊糊地又搖搖頭:「哦,那就不對。」

郭蘊華氣結,姥姥笑著拍自己女兒一下:「蘊華你別總是欺負浩然,老實人不能欺負。再說人家浩然管著好幾百萬人呢,讓你天天瞪來瞪去的。」

郭蘊華看向寧:「兒子,你爸是老實人嗎?」

向寧憋住笑:「媽,有你在,我爸也不敢不老實啊。不然萬一被你發現了,就你那嗓門,嘿嘿……」

郭蘊華終於也忍不住笑出來,伸手捅捅向寧額頭:「都說兒子和媽親,你這個小叛徒!」

和樂融融的氛圍中,桑離看得出了神。

她眼含羨慕地看著眼前這其樂融融的一家:慈祥又和藹的老人、漂亮並親切的母親、嚴肅卻和氣的父親……

這樣的家,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吧。

晚飯後,向寧送桑離回家。

因為是過年,四下里鞭炮聲連成片,走在路上,偶爾有調皮的小孩子往馬路中間扔「摔鞭」,清脆的響聲把桑離嚇一跳。

自小就害怕鞭炮的她下意識地往向寧身邊縮一縮,向寧牽緊她的手,微微笑:「小離你膽子這麼小啊?」

話音未落,桑離眼尖地看見前方几個男孩子正準備點燃一串掛在樹上的鞭炮,她「啊」地一聲尖叫著躲到向寧身後。向寧一愣,前方的鞭炮已經「噼哩啪啦」地炸開了花,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另外幾個人也點燃了手中的鞭炮,四周頓時充滿了濃郁的硫磺氣息。

向寧迴轉身,看見桑離正低頭、閉眼,兩手緊緊捂住耳朵,好像很害怕的樣子。向寧笑著伸出手捂在桑離的兩隻手上,桑離手一暖,睜開眼看向寧,恰好看見他身後的夜空中徐徐綻開絢爛的煙火:明亮的紫色花朵在空中爆開,進而變成點點銀色繁星,閃爍著墜落,那樣美好的一瞬,桑離愣愣地看著,險些忘了呼吸。

那一刻,天地間只余煙火的光芒,閃爍著映照在桑離臉上。漂亮的女孩子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流光溢彩,向寧就這樣看著,一直看到心裡去。

也是那一刻,昏黃的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到細長,鞭炮的脆響屏蔽了周圍一切的聲音,冬天的寒風吹不破少年灼灼燃燒的愛與疼惜,他低頭,輕輕吻上眼前的女孩子。

頃刻間,便有血液「轟」地一聲衝上桑離的頭!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瞪大眼,牙關緊閉,全身開始哆嗦。她的腿發軟,想要倒下去,可是向寧的手臂緊緊扶住她的腰。她身體後傾,幅度越來越大,可是眼前的男孩子稍稍使力,就把她從搖搖欲墜中拉回來。那一刻,桑離的意識已經模糊,可是卻又明白地知道心底里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是向寧那個神一樣的塑像嗎?還是長久以來「哥哥」的外殼?

然而,她也那麼清楚地感受到:心底里奔涌而出的情緒,帶著些激動,帶著些委屈,帶著些感激,帶著些親昵,馬不停蹄,呼嘯而來。她的全身都在哆嗦,可是向寧一手扶住她,一手輕輕覆上她的眼。世界暗下來的剎那,她的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他的唇,那樣柔軟的,帶著男孩子特有的微涼青澀的氣息,連同硬硬的胡茬一起,刺進她的生命里……

那晚,桑離失眠了。

她一個人躲在漆黑的夜裡,躲在碎花帘子後面,能聽見田淼均勻的呼吸聲,可是她瞪大眼,卻怎麼也睡不著。

漆黑的夜裡,她一閉眼就會想起向寧的唇,輕而軟的觸感,她從來不知道,男孩子的呼吸會有淺淺青草的味道,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比煙火還要絢爛的光芒,他的手,緊緊托住她的腰,卻也有輕微的顫抖。

她在黑夜裡翻個身,把自己的臉深深埋進枕頭裡。她把手伸進枕頭下面,還能摸到脆脆的幾張紙,那是向寧寫給自己的信。

桑離的心臟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她想說點什麼,卻不知道該說給誰聽。她形容不太清楚此時此刻的心情,或許是有點激動,或許是有點害怕,或許是……

真是一言難盡。

向寧他是什麼意思?

如果不喜歡,是不是不會親吻?如果親吻了,是不是就代表喜歡?

他喜歡自己嗎?如果喜歡,為什麼從來沒有說過?

如果不喜歡,為什麼要親吻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好亂啊!

桑離狠狠揪一下自己的頭髮,再度狠狠翻個身,身下的床板發出「吱嘎」的響聲。

「討厭!還睡不睡了?!」帘子外突然想起田淼的喝斥聲,桑離這才想起屋子裡並不是只有自己。

「精神病嗎?」田淼也重重地翻個身,嘟囔著睡去,桑離歪歪頭,看看簾外屬於田淼的方向,有點失神。

上高中後,田淼也面臨中考,其實兩人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了。

桑離每天晚上九點半下晚自習,通常會再學習一會才回家,到家時已經十點半,匆匆洗漱,睡覺,第二天早晨五點半起床,去學校晨讀……她的一日三餐都不在家吃,每天在家的時間也不過就是七小時的睡覺時間。

在所有人眼裡,桑離是早出晚歸的乖學生,每天早晨第一個到校,晚上最後一個給班級鎖門,這樣的勤奮足以讓她的成績就算下滑都不至於被老師批評。而且,家長會上,老師偶爾還會誇她笨鳥先飛。

卻沒有人知道,她這樣做,不過只是為了盡量減少和田淼碰面的時間。

捎帶著,就連常青和桑悅誠,都已經很久沒有和桑離說過話。

桑離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反正她早就把自己當成這個家裡的局外人:桑悅誠從桑離小的時候就不怎麼和她說話,現在更沒有什麼好說的;常青給人家做後媽,對別人的女兒打不得、罵不得,自然有她的難處;田淼對桑離的敵視已經達到了就算見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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