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將明月比佳期 B-2

塔頂的風很大,呼嘯著吹過來時,桑離開始緊緊抱住向寧的胳膊不撒手。陽光那麼明亮,她試探著往塔外低頭看一眼,腦袋就開始發暈。腿也開始打哆嗦,好像谷底的一切都開始發晃。再略微仔細看一眼:谷底是河,河面上波光粼粼——完了,這下不僅恐高,還暈水了。

前面的幾個男生在興高采烈地簽合約,苗晨煒一邊笑一邊說:「這可就是生死狀了。」

杜建點點頭:「後果自負,自負。」

桑離的臉又白了一點。

南楊看見了,走過來看看桑離的表情,又伸出兩隻手捏捏桑離的臉頰:「小離,你很害怕嗎?」

桑離很用力地點點頭。

向寧不說話,只是看著桑離微笑。

南楊嘆口氣,終於還是說:「那算了,我陪你下去吧。」

「我來吧,」向寧拍拍南楊,「你是壽星,別留遺憾,我陪她下去好了。」

他低頭看看河上的小船,又順勢看看河岸:「我們到岸邊等你們。」

南楊不放心,他開始有點後悔帶桑離來這麼驚心動魄的地方。可是桑離的反應很快給了她定心丸,因為她說:「哥,你去玩吧,我跟向寧哥哥下去。」

那聲「向寧哥哥」叫得糯糯的、甜甜的,南楊立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扭頭同情地看看向寧,果然看見向寧也在低頭拂自己的胳膊。

可是南楊不知道,向寧之所以起一身雞皮疙瘩,或許並不是那甜甜糯糯的聲音的緣故。

通往河岸的路上,向寧一邊小心地拉著桑離在河灘上走,一邊正告她:「不要叫我向寧哥哥!」

他義正詞嚴的樣子讓桑離比較納悶:「那我叫你什麼?」

向寧伸手拂拂桑離的頭髮,微笑:「像叫南楊那樣,直接叫我『哥』就行。」

桑離想了想,終於點點頭。

那天之後,桑離和向寧似乎就變成了很熟的熟人,甚至熟到向寧常常會幫桑離買飯的地步。

那時候初中部和高中部在同一個食堂買飯——並不是今天這樣寬敞明亮有桌椅的食堂,而是操場邊一排兩層獨立小樓上,位於一樓的一排窗戶,那裡是賣飯口。每天上午第四節課後很多學生會從樓上蜂擁而下,拿著自己的飯盒沖向賣飯口排隊。同為畢業班的高三和初三作為特殊照顧群體,教室都在各自教學樓的一樓,所以常常可以買到熱氣騰騰的飯菜,偶爾還有並不實惠但好歹屬於葷菜的「干炸裡脊」。

每次向寧買飯時,如果能買到裡脊,總會記得給桑離也來一份:不過七八塊裡脊,安靜地放在平時用來蒸包子的玉米葉子上,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然後,很帥的男生向寧,就會托著一張玉米葉,連同那上面的七八塊干炸裡脊,站在初中部教學樓樓下,坦然地等桑離出來拿。

漸漸地,很多女生都認識了初二(3)班的桑離,有時候看到她,還會偷偷指指點點。南楊也似乎看出點什麼,也問過向寧,可是向寧的回答聽上去義正詞嚴、胸懷坦蕩: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疼我自己妹妹關別人什麼事?

過會又補一句:你不是說她沒媽嗎?我就是覺得咱們得對她好點。

這句話真誠又感人,南楊也被打動了,看向寧的目光就更多了些看知己的味道。

其實,在那個時候,南楊的交友準則也是很簡單的——所有對桑離好的人,都是南楊的朋友;所有南楊的朋友,都要對桑離好。

這不是愛情。至少在那時候,在南楊心裡,這就是一種蘊蓄多年、簡單真摯卻又發自內心的在乎。

一種趨向於本能的在乎。

田淼對這一切冷眼旁觀。

十三歲的女孩子,其實並不是很清楚自己討厭桑離的原因,可是卻很確定自己討厭桑離這個事實。田淼的成績很好,好到從來沒有跌出過班級前三名、年級前十名,在班裡有很多可以咬耳朵說悄悄話的好朋友,很受老師的喜歡。可是莫名其妙,她就是在看見桑離的時候會格外凶、格外不像她自己。對此,常青、桑悅誠甚至很想居中調停的南楊都已經無能為力。

那時沒有人會想到,田淼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會是向寧。

雖然向寧名氣夠大,可若是沒有那場意料之外的演出,田淼也不會對走在桑離身邊的男生有任何關注——她一向都不屑於桑離的任何東西,也包括朋友。

那是向寧畢業前夕,學校破天荒決定在「五四青年節」前夕舉辦一場文藝匯演。高三年級因為馬上要參加高考所以不需要齣節目,其他年級各有指標,要求拿出各年級最好的節目參加演出。桑離所在的班毫無懸念地推選桑離表演女聲獨唱,田淼所在的班也毫無懸念地推選田淼表演鋼琴演奏——當時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兩個節目在大獲成功的同時,居然會被推薦參加當年的全市中小學生迎「七一」大型文藝演出!

而且,按照團市委的要求,每校只能報送一個節目!

所以,腦筋很活絡的團委書記就拍板了:桑離演唱、田淼伴奏,拿出一個真正有特點的節目來!

得知這個消息的剎那,本來都很高興、還有點暗中較勁的兩個人都呆若木雞,田淼甚至恨不得砸了鋼琴!

可是,她倆畢竟還都是很有集體榮譽感的學生,既然命令已下,那就是硬著頭皮也要上場。只不過在排練的那段時間裡,田淼常常在伴奏時故意刁難桑離,讓桑離練得支離破碎。

向寧路過琴房那天,看見的就是這幅情景——下午空蕩蕩的音樂教室里,這對姐妹花一起練《小背簍》,桑離清澈的嗓音脆生生的,可是田淼起高了音,桑離不服輸,偏要唱下去,那嗓子都快破了。

向寧實在看不下去,就信步走進音樂教室,站在田淼身邊看一會,然後坐到田淼身邊。

田淼瞪大眼看著向寧,他隨手在琴鍵上按幾下,微微笑著看田淼:「鋼琴彈得不錯。」

田淼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桑離冷眼旁觀,不說話,就那麼靜靜地看。

向寧抬起頭看看桑離,又看看田淼,點頭示意:「聽我彈啊。」

他低下頭,專註地開始彈起琴來,他的手指修長,那些音符一串串飄蕩在音樂教室里的時候田淼甚至屏住了呼吸!

或許,就是在那一瞬間,不過十三歲的田淼第一次對桑離的朋友消除了敵意。

也是在那一刻,桑離知道了什麼叫做「行雲流水」。

雖然,只是很簡單的伴奏曲目,雖然是家喻戶曉的一首歌,可是從向寧手下彈出來的時候,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那天,向寧用這樣溫和的方式暫時化解了桑離與田淼之間的矛盾,至少從那天開始,田淼再也沒有在排練時為難過桑離。

不過桑離不知道,田淼之所以不再難為她,只是因為田淼喜歡一遍遍重複向寧的演奏而已——僅僅因為,向寧是這樣演奏的。

桑離只知道,向寧每一次的出現,都帶著拯救自己的意思。

深夜,桑離閉上眼,情不自禁想起向寧的笑容、向寧修長的手指、向寧手心的溫度,都會在黑暗中忍不住輕輕浮上微笑。

這是桑離的小秘密。

興許,也是田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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