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將明月比佳期 A-3

那夜,終於哄到YOYO入睡,馬煜送桑離去「你我」。

走在路上兩個人都很沉默,過一會,還是桑離問:「不是有事找我幫忙嗎?」

馬煜點點頭:「我有沒有說過我做一間策劃公司?」

桑離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地走著。

「下個月我們策划了一場以古典音樂為主題的酒吧藝術沙龍,我想請你參加,不知道是不是太冒昧?」

桑離猛地頓住了腳步。

路燈下她驚訝地看著馬煜,馬煜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識地解釋:「我只是覺得你的歌聲真的很美,我知道你這樣的人是要站在歌劇院的舞台上的,可是這種古典音樂沙龍也是種探索,我們舉辦過電影主題沙龍,也很成功的,這些酒吧都是文化氛圍很好、在城內很有名氣的高雅藝術酒吧,真的。」

桑離收回自己的目光,良久,才嘆口氣:「讓我考慮一下。」

寂靜的櫻園甬路上,只有風吹過櫻樹時的「沙沙」聲。

馬煜或許並不知道,這些年來,桑離已經很久沒有考慮過別人的建議了。

因為對她而言,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是自己想要的,也沒有什麼是自己害怕失去的,所以,便沒有什麼是自己必須要去做的。

哀莫大於心死——許多時候,這句話並不單指愛情。

結果,那晚馬煜沒有去加班,也沒有去取車,而是靜靜坐在「你我」,聽桑離拉琴。

桑離照舊還是坐在台上,長捲髮,兩臂自然舒展,目光溫柔而迷離。

馬煜就那麼靜靜地注視著,看舞台上方的暖黃光線微微灑下來,投射在桑離剛換好的黑色長裙上,那樣柔和。不過這次的長裙不再是大V字領,而是抹胸式,腰身收得極好,長裙曳地,散開的部分綴滿了類似水晶顆粒一樣的裝飾,在燈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馬煜傾聽:溫柔的旋律,安寧和煦——是德彪西的《月光曲》,在這樣屬於紅男綠女的夜晚里似乎格外舒緩悠揚。

他猜,桑離的心或許就是那樣靜靜的,沒有波瀾。

一曲終了,桑離抬頭,看見馬煜還坐在不遠處靠窗的座位上沒有走,遲疑一下,終於站起身走過去。身邊的服務生接過她手中的小提琴,替她放進琴匣里。

馬煜看看黑色皮面的琴匣,微笑著問在自己對面落座的桑離:「如果不是內行,還真聽不出你是業餘選手。」

桑離微微一笑,抬手召喚服務生:「一杯拿鐵。」

「晚上喝咖啡不會失眠嗎?」馬煜手放在桌上,手指輕輕叩叩桌面,桑離習慣性看一眼,發現他無名指上的戒指不見了。

桑離淡淡答:「睡眠和咖啡有什麼關係,人如果欲求難平,血液里都會自然生成咖啡因。」

馬煜笑了:「我很少見你笑,三生有幸還能聽到你開玩笑。」

「誰說我是開玩笑,」桑離看一眼馬煜,「我像是開玩笑嗎?」

「你可不像欲求難平的人。」馬煜端起杯,笑著說。

「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以前的我,」桑離也笑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除了生命可以付出一切,生活本身就像陀螺,越轉越快。」

馬煜怔住。

似乎,認識了她,他就經常發愣。

她輕輕抿一口咖啡,微笑著看他:「嚇到了?」

「可是,我說的是真話,」她看著他的眼睛,「馬煜你愛過什麼人嗎?就是那種不摻雜任何附加值的愛?」

馬煜沉默了。

桑離看看他,低下頭:「好像都已經是很遠的事情了,有時候想起來,我會告訴自己,真的已經太遠了,忘記吧。」

「可是,還是無法忘記,」她苦笑,「如果你想忘記過去一切的生活,而你又發現過去的人、過去的事都在你的世界裡無法割捨時,你會知道,什麼是窒息。」

她輕輕揮揮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一下:「就好像一根繩子,束緊你的脖子,讓你越來越喘不過氣,每天晚上睡覺都會做噩夢……」

她的神情那麼疲憊:「我很久沒有對人說這麼多話了,謝謝你,馬煜。」

馬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手輕輕覆在桑離交握著的冰冷的手上,他的神情安然,他的笑容美好。他說:「桑離,有人傾聽是種幸福。如果你願意講,那麼就把你的故事交給我,然後我們埋葬它,重新生活。」

他的手乾燥而溫暖,有力地攥緊她,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手抽出來,可是她的內心卻那麼清楚自己迷戀這樣的溫暖。她聽見他說:「桑離,日子總是要向前的,如果你願意,我們都在你身邊……」

如果你願意。

桑離的眼角漸漸濕潤,在午夜時分的「你我咖啡」,那些舊日時光如同快速閃過的電影膠片,跳躍著、滾動著,來到她面前,來到他們面前。

原來,她沒有放得下,始終沒有放得下。

如果沒有馬煜,或許也會有別人——總是要有那樣一個人,救贖她。

那麼,就這樣吧,其實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畢竟,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自己總是需要一個朋友的。

桑離閉上眼,任由馬煜握住自己的手,而自己,試圖握住那些流年匆促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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