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母親所承擔的,是上帝的職責 第七節

整整一下午,在會議室里開會的管桐都有點心神不寧。

他不知道是因為上午發生的事情使自己心情不好,還是確實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只覺得心裡沒著沒落的,發慌。他一邊聽著彙報,一邊無法控制地走神,但具體在想些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大腦里就好像有一團草,凌亂地堵在一起。

好不容易熬到彙報結束,管桐急忙布置了工作,喚來司機交代:「收拾一下,去省城。」

司機點點頭,沒多話,轉身下樓備車了。管桐什麼也沒顧得上拿,只是拎起包就往樓下走。走前想了想還是往家裡打了個電話,管利明接的,告訴管桐說顧小影自己去醫院取化驗結果了,不在家。管桐聽了有點難以抑制的心疼,便又打顧小影的手機,可是沒人接。

管桐想或許顧小影還在賭氣,反正她常常就是這樣的,一賭氣就不接電話,而發泄怨氣的唯一方式就是咬——管桐想,要不然,他還是把自己送回去讓她咬幾口算了,雖然多幾個牙印,但總比她一直生氣、一直心裡難受著要好得多。

好在B城距離省城不過三百公里的路,車開得快,管桐算計著,傍晚時分他就能到家了。

另一邊,顧小影的確是在去醫院取化驗結果的路上——她也的確是賭氣,就不想接管桐的電話,氣死他!

不過顯然最後氣著的還是她自己——因為管桐打了兩次電話,而她兩次不接聽後,管桐就不打第三次了。顧小影沒好氣地想,這人就是沒有承認錯誤的誠意,將來等寶寶出生後都要告訴寶寶,就說當年他(她)在媽媽肚子里的時候,爸爸一點都不關心他(她),哼!

這樣想著的時候顧小影已經快要接近醫院的大門口。她穿著平底鞋走在平坦的人行道上,本來是再安全不過,但不知道是因為走神還是因為路面有一塊小碎冰而她沒注意,反正也就那麼一兩秒鐘的工夫,顧小影居然自己絆了自己一腳,眼見著就要摔倒!

摔倒前的剎那,顧小影幾乎是憑著下意識往前跳了一步,單膝先著地,再用手掌著地,然後是胳膊肘……當她呈拱形趴跪在地面上時,周圍路過的幾個行人還「呀」的叫了一聲,趕緊湊上前來七手八腳地扶起她,好心地問:「你沒事吧?」

因為月份小、衣服厚,沒有人看出她是孕婦,但顧小影被摔得七葷八素,只知道膝蓋刺骨的疼,右手掌和左手腕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識地摸摸肚子,整個人獃獃地連聲「謝謝」都不會說了。

直到好心人們漸漸散去,顧小影一瘸一拐地進了醫院大門,她才回過神來,也顧不上去化驗室拿唐篩結果,而是直奔產科門診,哭喪著臉對一個坐診的女大夫說:「大夫,我剛才摔了一跤……」

女大夫一看顧小影衣襟上、膝蓋上的塵土也嚇一跳,急忙安排顧小影上床檢查。或許也是因為胎兒還太小,胎心很不好找,找了很久,顧小影只覺得自己的肚子上都塗滿了耦合劑,可還是沒有聽到胎心的「咚咚」聲。她心裡急得要命,眼見就要哭出來,卻恰在這時候聽到擴音器里傳出來微弱而規律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大夫終於鬆口氣,遞過來幾張衛生紙給顧小影道:「孩子沒事,不過你得小心點,天寒地凍的,別再摔著。」

顧小影也鬆口氣,手有些哆嗦地接過衛生紙擦肚子。她坐起來的瞬間,剛才那憋了半天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大夫見了只好安慰:「沒事沒事,孩子挺好的,下次小心就好了。」

顧小影一邊擦著眼淚跟醫生道別,一邊出了診室門往三樓走,準備去拿唐篩結果。一路上膝蓋還是疼,手也疼,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手套已經磨出了一個碩大的洞,露出裡面帶著血絲的手掌來。左手手腕似乎也有些挫傷,不能動,一動就疼。膝蓋就更不用說了,估計又是兩大團淤青,但只要孩子沒事,她什麼都顧不上了。

顧小影回到家後管桐還沒到家,謝家蓉急忙告訴顧小影管桐要回來,但顧小影壓根沒聽進去——她心裡還充斥著對剛才跌倒那一瞬間的後怕,以及總也找不到胎兒胎心的焦灼感。她只是用最後剩下的那點力氣脫了衣服躺到床上去,也顧不上查看自己膝蓋的傷情,只是勉強拖過來一條被子就昏昏睡去。

她是太累了。

睡前她想,像這樣累身也累心的日子,她真的、真的受夠了。

管桐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去了。

他一進門就問謝家蓉:「小影呢?」

謝家蓉指指卧室,一臉見到兒子後的喜氣洋洋答:「睡了。」

管桐點點頭,也來不及跟謝家蓉多說什麼,就急匆匆地推開卧室門,裡面黑燈瞎火的,只見顧小影悶頭睡得挺香。管桐看看手錶,坐到床邊推推顧小影,輕聲喚:「小影,起來吃晚飯了。」

顧小影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見是管桐,倒是很快就想起自己和這個人之間還沒來得及消化的齟齬,不耐煩地推掉他的手,翻身繼續睡。

管桐搓搓手,把手探進顧小影的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摸她的肚子,一邊說:「顧小影,你再睡下去晚上就睡不著了。」

顧小影被他煩得心浮氣躁,索性坐起來,蓄足了力氣一腳踹過去——結果還沒踹到管桐,卻碰著了她自己的膝蓋,立即疼得「哎呀」一聲,又縮了回去。

管桐嚇一跳,急忙打開燈,掀開顧小影的被子,結果一看就驚呆了——顧小影的膝蓋上一塊碗大的淤血,已經發紫了,觸目驚心地浮在一片白皙的皮膚中間,讓管桐倒抽一口冷氣。管桐伸手碰一碰,顧小影疼得齜牙咧嘴,一把推開管桐,只是自己抱著膝蓋吹氣,也不多看管桐一眼。

管桐急忙湊近了問:「這是怎麼弄的?」

「摔的。」顧小影不抬頭,語氣很冷。

「摔的?」管桐嚇壞了,「你沒事吧?孩子呢?」

顧小影抬頭瞥管桐一眼,冷笑:「你就關心孩子是吧?」

「顧小影你別跟我賭氣了,」管桐看她的表情,知道孩子應該是沒事,先鬆口氣,再嘆口氣,「我這不是專門回來承認錯誤了嗎?」

「你沒錯,是我錯了,」顧小影看一眼自己的膝蓋,伸手拉過被子,靠在床頭面無表情地說,「我不該讓你媽陪我去醫院,也不該跟你發牢騷,更不該賭氣自己去拿化驗結果……孩子是無辜的,他(她)爸爸不關心他(她),可我不能不疼他(她)。畢竟冬天路滑,一切都有可能發生,我就應該聽許莘的,讓她陪我去醫院。」

管桐聽得心裡難受,確實很堵,但無法紓解。他倒寧願看見顧小影張牙舞爪地找他算賬,咬他幾口以示泄憤,總好過現在這樣不陰不陽、不冷不熱。他也累了——每次發生突發事件,每次他們鬧矛盾,最後都是這樣冷冷的氣氛,這還不如大打出手呢,那樣的話他至少還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當一回沙袋,趕緊將事態平息。

可事情到底是因他而起,他也不能看他老婆不吃飯卻不管,畢竟就算顧小影不吃飯,孩子總是需要營養的。想到這裡,管桐嘆口氣,擼起袖子,把胳膊湊到顧小影面前道:「你別生氣了,要不……咬我一口吧。」

顧小影眼都不睜:「累牙。」

管桐看實在沒辦法了,只好一把掀開顧小影的被子坐過去。顧小影沒好臉色地奮力反抗,但管桐的力氣比她大多了,他一邊小心不碰著她的肚子,一邊還能牢牢制住她胡亂揮舞的手和四處亂蹬的腳。直到顧小影累得氣喘吁吁,管桐才把她固定在自己懷裡,摟緊了,低下頭貼在她耳邊說:

「我求你咬我一口,行不行?」

顧小影沒想到他死皮賴臉的就為了說這麼一句話,雖然笑不出來,但剛才的氣還是泄了一半,只冷冷地哼一聲,扭過頭不說話了。

管桐見有所鬆動,這才耐心地從頭開始解釋:什麼時候第一次遇見蔣曼琳,什麼時候第二次遇見,什麼時候發現住得比較近,偶爾見面都說點什麼,翔翔為什麼能拿到他的手機,那孩子大鬧天宮讓他頭疼……最後總結:「老婆你別生氣了,你如果脾氣不好,孩子生出來也會很暴躁。如果是翔翔那種孩子,我豁出去了真會打他的,太沒規矩了!」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摸摸顧小影的膝蓋,聽她哼唧了一聲「疼」,趕緊縮回手來,同時積極表態:「不然你給我制定個時間表,我到時間就回來陪你產檢,好不好?」

聽到這句話,顧小影終於把剩下的一半氣也泄沒了。只是想起剛才的擔驚受怕,那份委屈仍在,忍不住鼻子又一酸,眼淚就一點點落下來。管桐最怕他老婆哭,一哭就沒轍,所以也顧不上自己剛才的那份不高興,趕緊再把胳膊湊上去,「要不你還是咬一口吧。」

這次顧小影絲毫沒有猶豫,抓過管桐的胳膊就狠狠咬下去,一直咬到兩排細密的牙印都發紫了才鬆口。管桐齜牙咧嘴地忍著,心裡半憋屈半安慰地想:哄老婆還真不比哄孩子輕鬆多少……就這樣,又一次軒然大波被平息之後,管桐又回了B城,而顧小影也終於回到心平氣和、規律生活的軌道上——白天看書、偶爾上網,或者給管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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