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懷孕是場最艱難的考試 第十節

事實上,一切都比想像中來得要快:六月,管桐接到機關任命,將結束其在蒲蔭的工作,回省委辦公廳綜合室擔任副主任。

雖是平調,但仍然令很多人驚訝——作為綜合室歷史上最年輕的副主任,管桐在擔任這份要職的時候,也才不過三十四周歲多一點。

顧小影樂壞了:不僅僅是生孩子的事情終於變得靠譜起來,更重要的是,她終於不用再過那種孤獨的、提心弔膽的生活。她終於可以像以前一樣,有規律的作息,每天按時做飯,看她的男人心滿意足地吃飯,飯後一人一張書桌,學習的學習,工作的工作……日子如此按部就班,幸福溫存。

新的生活毫無疑問帶來了新的希望,這希望很巨大,甚至戰勝了顧小影再次看見「一道杠」時候的沮喪。她第一次可以笑著面對自己又一次備孕失敗的事實,告訴自己:沒關係,管桐回來了,從現在開始,天天都有希望啦!

這種好情緒一直延續到管桐回機關報到後。

因為本來就是從省委辦公廳派出去的幹部,所以熟門熟路,管桐在最短時間內便找回了昔日的工作狀態:報到第一天晚上,加班到九點;第二天晚上,加班到十點;第三天晚上,加班到十點半……直到周末兩天還在加班的時候,顧小影怒了!

她忍不住磨著牙想:綜合室……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偏偏還有人火上澆油。

下午管利明打電話來,先問問顧小影最近好嗎、管桐好嗎,沒寒暄上兩句就直奔主題:「我聽管桐打電話回來說他不在蒲蔭幹了?回了省城你們就抓緊生孩子吧,現在也不用拿兩地分居當理由啦!」

顧小影聽見這句話就火冒三丈:什麼叫「拿兩地分居當理由」?怎麼聽著跟自己不想要孩子卻找借口一樣?有這麼說話的嗎?以前只要顧小影抱怨管利明說話不好聽,管桐就會安撫她說「農村不講究這些,想什麼就說什麼」……可是你管利明都五六十歲的人了,也不能次次都不說人話啊!

以前你嫌我不生孩子是有病,建議去醫院看病;後來又說生不出孩子來就是不下蛋的母雞;現在居然變成「拿兩地分居當理由」了?

敢情我不發威你們都集體拿我當病貓是吧?!

顧小影恨得咬牙切齒,把以上所有話在心裡罵了三遍,氣得手都哆嗦了,才磨著牙說了句:「爸,等管桐回來我讓他給你打電話吧。他加班,我急著出門,掛了啊!」

也沒聽管利明在那邊還持之以恆地絮叨,顧小影「啪」地掛了電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氣得鼓鼓的。

其實說要出門,當然也是撒謊——顧小影覺得按自己此時此刻的精神狀態,只要離開這個家門極有可能一觸即發,從而無法遏制自己的暴力慾望。所以為了社會的安定和諧,她哪兒也不能去。

可是越想心裡越不甘心。悶了半分鐘,顧小影拿起電話往家裡撥號碼,響了兩聲就被接顧媽起來:「喂,是我姑娘嗎?」

顧小影笑了,一邊笑一邊想:還是有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接著又聽見電話那邊傳來顧爸的聲音:「你問她想不想吃蝦,我找人給她帶點過去。」

顧小影再度感慨地想:看吧,自己的爹媽就是好,怎麼看怎麼好。

便搶著答:「跟我爸說,我最近不想吃蝦,讓他別忙活了。等放暑假我回家慢慢吃。」

沒想到顧媽的反應無比敏捷:「暑假你要回來?你回來幹什麼,管桐不是回省委了?」

「回了等於沒回!」顧小影這下可打開了牢騷簍子,急忙倒苦水,「我原來以為秘書處就夠忙的了,怎麼現在這個綜合室比秘書處還要忙?媽你知道這個綜合室是幹什麼的嗎?管桐現在已經徹底看不見人影了,他回家的時候我睡著了,等他上班的時候我還沒醒……我這跟兩地分居也沒有什麼區別啊!」

「綜合室,」顧媽想想,「那不是寫材料的嗎?主要是領導講話吧。」

「領導講話不是有政研室嗎?既然綜合室都能寫,還要我爸他們幹什麼?」顧小影想起自己的老爸就是市委政研室出身,越發想不明白了,既然都能寫,幹嗎還要弄這麼多人,分兩個部門,全都忙活這同一件事?要按這個邏輯,那做領導的人是不是整天除了講話就沒別的事情可以做?那你講就講吧,你也別老是講、老是講啊,你講這麼多話不累嗎?就算你不累,可下面寫講稿的人多累啊!

顧媽明顯很幸災樂禍,抓緊回頭問顧爸:「你姑娘問,既然有了綜合室,還要政研室幹什麼?」

「我們還有調研工作之類的一大攤活兒呢,好歹也是領導的參謀和助手,」顧爸手持報紙抬頭,從眼鏡上方瞥顧媽一眼,「讓她暑假別回來了,在家老老實實待著。管桐都累成那樣了,她回來算什麼?再說寫材料也不是365天都寫,閑著沒事的時候抓緊生孩子,等我退休了就帶我外孫子去海邊釣魚。」

顧媽原樣複述一遍給顧小影聽,顧小影不以為然:「你讓我爸別幻想了。他一釣魚就專心致志,到時候再忘了看孩子,萬一我們家寶貝兒掉到海里怎麼辦?」

顧媽樂不可支地又給顧爸當傳聲筒,顧爸乾脆放下報紙接過話筒:「怎麼可能掉到海里呢,不是有那種用來拴小狗的鏈子?買一條拴孩子腰上,另一頭找個地方拴牢了,他想往海里跳都跳不下去!」

顧小影的心情終於大好,忍不住笑出聲,心想還是自己的爹媽可愛:雖然都是催著生孩子,可是老爹的催法多麼卡通啊……拴小狗……哈哈哈……

正當她一個人傻笑著的時候,奇蹟出現了——居然傳來插鑰匙開門的聲音,管桐回家了!

顧小影幾乎是飛奔到門口,「嘩」地拉開門,管桐站在門外嚇一跳:「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能聽見有人插鑰匙開門的聲音,沒想到夢想成真!」顧小影喜滋滋的,「你晚上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做飯。」

「別做了,難得今天下班早,我帶你去看電影,在外邊吃吧。」管桐放下包,看著顧小影說。

「真的?!」顧小影樂瘋了。

於是那天晚上顧小影就一直都像談戀愛那會兒似的,自內而外煥發著幸福的光芒——其實有很長時間了,她都是一個人去電影院看電影。每次在放映廳里看別人出雙入對,女孩子捧著大桶爆米花,她都會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小桶,覺得所謂「零丁洋里嘆零丁」,大約也就是這麼種心情。那感覺就仿似一葉孤獨的小舟,在電影院的人海中飄來飄去,連個方向都找不到。

可是今天不一樣了!

顧小影挽著管桐的胳膊,覺得自己的脖子都比以往挺得直!

只可惜,好氣氛在晚上睡覺前被破壞殆盡。

因為即便是晚上十點才看完電影回家,管桐還是堅持要看完當天的資料才睡覺。顧小影早早洗完澡,在床上一邊看小說一邊等:十點半、十一點、十一點半……直到顧小影哈欠連天,管桐依然在書桌前埋頭苦讀,沒有任何睡覺的意思。

顧小影很不高興。

不高興的理由顯而易見:疲勞已經使兩人之間正常的夫妻生活變得不正常起來。在要孩子這件事情面前,他倆的分歧就在於一個人已經在迫不及待中屢受打擊,另一個人卻還以為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不過是偶然,從而缺乏正確積極的態度和主觀能動性。

顧小影痛定思痛,毅然下床走到管桐身邊,毫不猶豫地搶走管桐手中的資料,沉著臉說:「管桐你睡不睡?」

「看完這段就睡,」管桐賠笑,「這不是晚上看電影了嗎?我的資料都沒看完。」

「早知道你要看這麼多資料,還要影響休息,我完全可以不去看電影!」顧小影生氣了,「明明說要好好休息的,你這個樣子,我們怎麼要孩子啊?我盼你回來盼了這麼久,所有的壓力都壓在我一個人的肩膀上,大家都把責任歸咎於我,我冤不冤啊?」

「別生氣,別生氣,」管桐急忙安撫,想要拉顧小影的手,卻被她使勁甩開,只好說,「這不是今天還不到日子嘛,我看枱曆了,不是得月底?」

「管桐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養精蓄銳?都攢到月底一起休息的話那叫『臨陣磨槍』,那不叫『養精蓄銳』!」莫名的委屈湧上來,想起管利明不問青紅皂白的呵斥,想起爸媽竭力想要委婉卻更折磨人的催促,還有身邊每個人每次遇到都會打聽的那句「有消息了嗎」……自己不經歷就永遠不會知道,關切或許也會變成可怕的刀,一下下割去你的信心、勇氣、沉靜、從容,甚至讓你變得歇斯底里。

想到這裡,顧小影的眼眶漸漸濕了:「在蒲蔭發生了什麼,你也沒忘吧?我之所以不提,是因為我相信那是偶然。可是後來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是為什麼。如果說剛結婚的時候我會覺得這樣是因為咱們和諧、咱們持久,可現在都結婚快三年了,你的狀態我不用問都能感受到!」

管桐愣了,他不知道顧小影會說到這個層面,這個層面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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