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懷孕是場最艱難的考試 第三節

段斐在整個寒假期間的狀態和許莘差不多:都是一場又一場地相親,見面對象從某四十來歲禿頂喪妻的國企領導,到某高校三十八九歲大齡未婚老海歸,還有某機關離異有孩中層幹部、某科研機構喪妻有兒技術員……她覺得相對來說比較靠譜的是最後一個,對方三十八歲,有個兒子,和她湊在一起,正好兒女雙全。

父母勸她:「差不多就行了,到底不是做姑娘那會兒了。」

段斐點頭,其實心裡比黃連還苦——別人家三十歲的姑娘最多被人嫌棄年齡偏大,可到底還是姑娘家;輪到自己,也不過就三十歲,卻成了一汪泛著深色茶油的隔夜茶,只要有人肯接手,爹媽已經千恩萬謝。

真是好笑——結婚那天,宣誓要禍福與共的時候,誰能想到會有今天?

原來,還是那個看上去像長不大的顧小影透徹,她說的對:白頭偕老,至死不渝,這種話,要真到白了頭、咽了氣的那一天,才能論證。說早了,即便說得再真誠,可信度也不大。

有些承諾,的確只能用生命本身來度量。

開學後不久,段斐去參加省高校工委的會議,很巧,往會場走的時候迎面遇見江岳陽。其實如果沒有顧小影和許莘在一邊插科打諢,她是不願意看見他的——他曾經是她和孟旭的鄰居,現在依然算是孟旭的同事,聽他那意思也不可能成為她段斐的表妹夫了,那麼他倆之間所剩餘的,都不是美好的聯想或回憶。

可江岳陽還是高興地和她打招呼:「段斐,你也來了啊?」

段斐微笑著點點頭,那笑容有保留,只在臉上,到不了眼底。江岳陽有點疑惑,但也沒多想,反倒八卦得興緻勃勃:「我給你妹介紹了個男朋友。」

段斐很驚訝:「誰啊?」

「上次給你家果果看過病的那個醫生,杜屹北,中醫院的,」江岳陽估計她當時也沒空對醫生產生什麼深刻印象,「有空大家一起坐坐,認識一下。」

段斐想了想,點點頭:「只要他倆願意,我沒問題。」

江岳陽笑一笑:「果果現在怎樣了?是不是快兩歲了?」

「快了,」段斐提起女兒的時候臉上自然而然就有溫和的光芒,「我打算等她滿兩歲,就把她送到全日制的早教班去,先試試效果,不行的話就再回來。」

「這麼小的孩子送出去……放心嗎?」江岳陽有點懷疑。

「總要試試的,現在的早教班一個老師帶三個孩子,精力上顧得過來,比普通幼兒園的小小班要讓人放心一些。雖然價錢貴一點,好在我爸媽都有退休金,我的收入也能應付。」段斐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很平靜。

江岳陽看看她的表情,突然覺得有點心酸——三十歲,這麼年輕,按說她該有更溫暖的生活,而不是像今天這樣,有讓人難過的堅強。她身邊,該有一個男人替她遮風擋雨,而不是那麼讓人難過地提起「我爸媽都有退休金」……

恰在此時,段斐的手機響,她不好意思地朝江岳陽笑笑,接起來。

是許莘,在電話里哇哩哇啦地投訴:「姐,你那個助理研究員又來約我!這次居然是去爬山!而且爬山就爬山吧,還不去爬要買門票的山,偏要去爬烈士陵園!還囑咐我別再穿高跟鞋了,上次那樣會太累——哎你說這人到底是粗心還是細心啊,他上次都注意到我穿高跟鞋了怎麼還帶著我在那麼大的一個廣場上來回走了三趟!姐,你這都什麼眼光啊!盡挑了些殘次品打發我!」

好不容易等許莘一鼓作氣發完牢騷,段斐憋不住地笑,還得安慰妹子:「你不要這麼刻薄,其實人家長得也不錯,不就是節約點嗎?烈士陵園嘛……你就當是接受愛國主義教育了,成不成?我跟你說,你千萬別把人家一棒子打死,得給人家機會,才能看出一個人到底適合還是不適合你……」

「你們站著說話不腰疼!讓你們找個摳門摳成這樣的試試!不能因為我們都是單身就硬把我們劃拉到一起啊,除了這個,我倆哪裡還有共同點?」許莘大吼大叫,看來是氣得不輕,聲音太大,連江岳陽都聽見了。

段斐只好再朝江岳陽抱歉地笑笑,繼續安慰許莘:「莘莘你別挑肥揀瘦的,你再挑,連這樣的都沒有了。你姐夫當初倒不摳門,可最後還不是甩甩袖子就走了?女人這輩子無非是找個靠譜的男人啊!」

「你覺得這麼摳門的男人靠譜嗎?我覺得與其和這人浪費時間,還不如跟小蒼蠅看上的那個醫生接觸呢,」許莘很痛苦,「可是我也不喜歡醫生啊!他們都是通藥理的人,萬一哪天想弄死我,神不知鬼不覺,我就已經OVER了……」

「別胡說八道,」段斐哭笑不得地呵斥,「人家江老師好心好意地要給你介紹那個醫生呢,你就不能聯想點正常的?我跟你說,別這山看著那山高,你沒把這座山走遍,就永遠都沒有發言權。」

說完了嘆口氣,再換上和緩點的語氣:「莘莘,聽姐姐說,女人這輩子,嫁人就像投胎,嫁錯了後悔都來不及。長得好的、花錢大方的、家世好的或是職業好的……這樣的男人也不在少數,可是真的就能陪你走一輩子嗎?你拿這些標準去挑,就算挑來了,能不能長久?所以說到底,你也彆強調這人多摳門,你要是真覺得不是一路人,那就算了,姐也不逼你,明天就幫你回絕他。可如果還算是一路上的,就別被硬體卡住。女人啊,青春太短暫,拖一天都在貶值,你別走姐的老路……」

她的語調里有淡淡的凄涼,江岳陽在一邊聽著,忍不住皺眉頭。

他其實很想說「你何必妄自菲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該拿什麼樣的立場說這句話,又要怎樣說,才能寬慰眼前這個其實仍然年輕的女人。

轉眼周一,上午,江岳陽在校園裡看見了顧小影,他想招呼一聲,跟她說說段斐的事,可不知道怎麼開口,剛舉起的手就這麼又放下了。倒是他轉身準備往回走的時候,顧小影眼尖,一眼就捕捉到江岳陽的背影。

「江老師!」顧小影在他背後喊。

江岳陽回頭,看見顧小影抱著一摞書跑過來,眉開眼笑地問他:「事情辦得怎樣了?」

「你說杜屹北?」江岳陽很快就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別急啊,咱們好歹是娘家人,太心急了顯得不矜持。」

顧小影瞪大眼,很敬佩:「江老師,雖然你自己都沒找到結婚對象,但是不得不說你還真是個合格的媒人啊……」

「還行吧,」江岳陽低調地謙虛一下,瞄一眼顧小影,「看你這模樣挺容光煥發啊,怎麼樣,周末我師兄回來了吧,還和諧?」

「啊……這個問題啊,」顧小影瞄江岳陽一眼,想故作慈愛狀拍拍他肩膀,沒夠著,只好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同志,你就算了解了皮毛,也體會不到精髓的。」

「你……」江岳陽張了張嘴,瞪了瞪眼,還是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才能表達此時此刻他悲憤的心情,活脫脫就失語了。

顧小影告別了悲憤失語的江岳陽,樂呵呵地回教室上後兩節課,路上還想:江岳陽也真好騙啊真好騙……真脆弱啊真脆弱……

其實所謂皮毛和精髓的區別……唉,新婚燕爾時是有的啦!等變成老夫老妻,還是抱著「生孩子」這種功利想法的兩個老夫老妻的時候,哪裡還分什麼皮毛和精髓呢?所謂皮毛或者精髓,究其本質不過是個「功課」——要認真做功課,半個月後才能帶著希望和憧憬用一個小小的驗孕棒去「查成績」。如果是兩條紅線,那麼恭喜你,考試合格,等著九個月後發畢業證書吧;如果是一條紅線,呵呵,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而既然提升到了「做功課」的境界……十九年的求學生涯里,她顧小影倒是挺喜歡讀書、學習、思考的,但是她最討厭做功課了!不管什麼形式的功課,無論是聽寫、口算、背課文、寫論文……統統不喜歡!

唉,歸根結底,自己真不是個好學生啊……顧小影嘆息一下。不過她也是很久後才明白,其實作業或者功課,本身並不讓人厭煩,人們厭煩的只是作業和功課背後的「強制」性質。「生孩子」這件事情也一樣,本來挺美好的一件事,一旦變成了任務,變成了迫不及待需要完成的「功課」,想不煩都難。

比如剛過去的那個周末……當然這事情得從頭說起。

首先,是顧小影抱著試試看的心情買了十張「排卵試紙」。而事實證明,這個東西真的是很神奇啊——當兩條紅線出現的剎那,顧小影忍不住仰頭大笑!

兩條紅線啊!這就意味著未來24-72小時內將要排卵啊!這是多麼振奮人心的消息啊!

那是周四,顧小影一邊滿意地端詳那兩條線,一邊對管桐下通牒:「你,必須周五晚上回來,你如果不回來,以後就不必再回來了!」

管桐嚇一跳,以為這孩子又吃錯藥了,打聽一大圈才發現她那點昭然若揭的小念頭,哭笑不得,但還是妥協:「好,我下班就往回走。」

顧小影很滿意。

轉眼,就到了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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