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孩子是個系統工程 第六節

省城會晤,羅心萍當然又要提孩子的事兒。但這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結婚了、都忙不迭地生孩子——當羅心萍宣布說連顧小影的表妹和表弟媳婦都已經同時懷孕了時,顧小影覺得這回可真是天崩地陷了。

顧媽滿臉神往地展望:「說起來她倆的預產期還挺接近呢,都在年底,兩個牛寶寶!」

顧小影埋頭吃飯,不做反應。

顧媽看女兒沒反應,恨鐵不成鋼地咬牙:「你們到底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媽,我才二十八,」顧小影當然不能說就算自己想要孩子管桐也不配合這件事,只好推諉搪塞,「著什麼急啊!」

「著什麼急?」羅心萍驚訝地看著顧小影,看了很久突然嘆口氣:「算了,我也不多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自己看著辦吧。不過我告訴你啊,你妹和你弟都已經聲明了,叫了你二十七年的姐姐,如今終於翻身了!以後你家娃娃就得叫他們家娃娃是『哥哥』或者『姐姐』了!」

顧小影正在吃一塊小排骨,果然就被這句話順利地噎住了……

第二天,羅心萍踏上了返回F城的路途,顧小影按照許莘指示再次陪她和段斐去看房子,從售樓處出來的時候,顧小影提起自己弟弟妹妹們都要生孩子了這件事,苦笑:「還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現在都快讓這兩對爸媽給煩死了,天天催我們生孩子……問題在於不是我不想生啊,是我老公覺得時候不到啊!」

「其實我倒是覺得,要孩子這件事,不是說到了年齡就是最合適的時候,而是要具備能夠接受一個孩子的心態和能全心全意陪一個孩子成長的環境,」段斐不急不慢地開口,「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你老公說的也沒錯,他是希望能和你一起承擔一個孩子所可能帶來的全部麻煩,你應該覺得慶幸才對。至於爸媽的絮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好了,畢竟上一代人的生活軌跡和我們這一代是完全不同的。至少他們沒有到二十五六歲才畢業,也就想不到現在二十八九歲甚至三十幾歲生孩子都是很正常的事,只要符合年輕人自己的生活規劃就好啊!」

「你們真是偉大,居然能這麼熱誠地討論如此深刻的話題,」許莘感嘆著搖搖頭,「我覺得生孩子真是件恐怖的事,就算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肯定還有很多麻煩事始料未及的。」

「所以才反覆告訴你們,生孩子是個系統工程!有熱情是好事,但是你不可能生出孩子來就扔在一邊不管吧,你得陪她長大吧?不管是物質上的保障、教育孩子的精力、陪孩子長大的耐心,還是你自己對於很多人生問題的思考,都要足夠成熟的時候,才能真的有充足的悉心、充足的閱歷、充足的樂觀一路引導孩子往前走,」段斐笑一笑,一邊走一邊說,「現在你正好有這樣一段時間來做這個心理準備和物質準備,有什麼不好?」

「其實以前我的確不著急的,可是現在才體會到,原來真是要有很多發生在你身邊的、意想不到的刺激,才能讓你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兵臨城下』,」顧小影嘆氣,「看來我就算是綁,也要把管桐綁到醫院去。」

「醫院?」許莘又驚悚了,「男科醫院?」

「滾!」顧小影齜牙咧嘴地伸手掐許莘的脖子,「你居然咒我老公!人家雖然比咱老點,也不至於去男科醫院啊!」

「那你們去醫院幹什麼?」許莘一邊躲一邊問。

還是段斐笑著替顧小影答:「他們要去做孕前檢查。」

「我只知道產前檢查,孕前檢查是什麼東西?」許莘很好奇。

「嗯,根據我網路偵查的結果,女的這邊除了B超之類的,還要查優生四項,好像還提倡體內沒有風疹和乙肝抗體的人去防疫針……哎喲說起來真可怕,敢情很多病毒是表現不出來的,萬一莽撞地生了孩子,或者懷孩子期間感染了,就會生小頭小眼、顱內鈣化、先天畸形之類的孩子……」顧小影說到這裡忍不住抽口冷氣縮縮肩,然後才掰著指頭繼續煞有介事地答,「至於男的那邊好像是要被大夫摸摸,然後再自個兒摸摸,最後弄點疑似『84消毒液』的液體出來驗驗,查查質量……」

「84消毒液?」許莘瞪大眼,「怎麼會有『84消毒液』呢?」

「顧小影你不要帶壞小孩子,」段斐哈哈笑著拍顧小影,「我們家莘莘還是女孩子呢。」

「哈哈,對,差點忘了,女孩子,」顧小影很不厚道地指著許莘哈哈大笑,「你是女孩子,哈哈哈……」

「顧小影!」許莘咬牙切齒,「不要揭我傷疤!我告訴你,我現在看見兩隻湊在一起的蚊子都嫉妒,你別把我惹急了,我把你家管處長活埋了,讓你當小寡婦兒!」

「哎喲快算了吧,就你那個挑剔勁兒,說你著急,誰信啊?」顧小影做一臉不屑的表情,「嘁,連『84消毒液』都沒有接觸過的蒼白人生,唉……真是蒼白啊……」

許莘也不管是走在大街上,頓時呼嘯著撲過來。三個人一邊笑一邊鬧,似乎,只有這樣熱鬧的時候,才能忘記彼此的煩惱——不過畢業幾年,命運就在每個人身上划出種種截然不同的軌跡:沒結婚的想結婚,卻找不到合適的結婚對象;沒生孩子的想生孩子,卻和自家男人隔了四百公里遠;結了婚、生了孩子的卻又離了,想再結婚卻難於上青天……大千世界,誰沒有煩惱?誰又可以永遠不煩惱?

也是在那天晚上,顧小影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是深夜,不知道具體幾點,但顧小影似乎是聽到了什麼聲響,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可是,當視野漸漸變得清晰的剎那,她突然倒抽一口冷氣——居然,床前是有人的?!

她的心臟在瞬間緊縮,她半眯著眼睛,仔細觀察床前黝黑的人影,似乎見那人影動了一下,朝她的方向看過來,她害怕地急忙又閉上眼睛。過了會她偷偷睜開眼,看見那人影開始往客廳的方向走。這時她的意識真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她幾乎是在最短時間內就想到來人一定是從陽台上爬進來的,入室盜竊的可能性極大。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她想起自己床邊的書桌上有筆記本電腦,門口玄關那裡有自己的手提包,裡面有手機、錢包以及各種銀行卡、儲值卡……她的內心在黑暗中激烈掙扎:怎麼辦,要不要弄出一點聲音來?是和歹徒搏鬥,還是裝作什麼都沒看見?要不要「破財免災」?可是怎麼甘心啊——筆記本電腦里還有剛寫完的論文,如果被偷走了,連備份都找不到……

這樣掙扎的時候,她已經下意識地翻個身,裝作說夢話的樣子。可是多麼奇怪,那入室盜竊的盜竊犯居然毫不畏懼,還是自顧自地往客廳方向走。顧小影有點著急了,想要起身,可是居然爬不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的手腳好像都失靈了,她明明知道盜竊犯都在不遠處,可是她卻連呼喊的能力都沒有……

就在她瞪大眼睛盯著盜竊犯的後背的時候,突然那人轉過身,就在他們目光相撞的瞬間,顧小影的心臟猛地緊縮一下,然後……然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她再次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大約是早晨八點,陽光沿著窗帘隱約透進來,她幾乎是在睜開眼睛的瞬間就一個挺身坐起來。她清楚地記得前一晚的那個夢,想都沒想就跳下床,先看看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尚在原位,再去玄關處看看自己的包——也沒有被動過的痕迹,她有點納悶了,再去陽台上看看,所有的窗戶都好好地關著。顧小影有些恍惚地站在屋子裡,看著遍灑的晨光,伸手摸摸自己的心臟,仍然有心悸的感覺。夢裡,那想發聲卻發不出來的恐懼,那內心掙扎的糾結都歷歷在目,可是難道,只是一個夢?

顧小影終於第一次感到一種強烈的恐懼。

到這時,顧小影終於不得不承認,她已經有了些強迫症的苗頭——獨自生活一年整,恐懼就像兩隻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嚨。

其實,在管桐下鄉掛職的最初日子裡,顧小影對於管桐的離開是欣喜的:不需要做飯、洗襯衫,不需要適應另一個人的生活節奏,這對於一個本來生活就很豐富的女人而言,是很輕鬆、很愉悅的一件事。

可是隨著獨居時間的延長,她開始覺得孤獨、寂寞:沒有人和你拌嘴,沒有人和你說話,沒有人讓你產生做一餐豐盛晚飯的衝動,當然就更不會有人分享你的快樂,並給你無微不至的溫暖與幸福。古人云「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現在,顧小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即便你習慣了孤獨與寂寞,你也很快會被親情的暖意感染;可是一旦你習慣了家庭的溫馨,再離開時,那樣的孤獨才更像是一刀刀的凌遲。

漸漸地,她開始害怕:她習慣了晚上睡覺前把保險門鎖兩道鎖,把所有窗戶都關嚴實,所有窗帘都拉上。再後來,她甚至開始把窗帘搭在窗台上,然後在窗帘上再壓一個玻璃杯。可是即便如此,狂風大作的夜晚,她聽著窗外的呼嘯聲,還是會害怕。她開始每晚每晚帶著忐忑入睡,她睡覺前總要安慰自己說「顧小影,但願你能看見明天早晨的太陽」……

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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