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物與欲的盛宴 第四節

律師們把打撲克的娛樂嗜好帶回了家。

在司法局公寓樓里,老司住在羅揚家樓下,吃完晚飯如果沒有什麼事就常常邀請羅揚兩口子到他們家去打撲克。他們通常玩的遊戲是「雙升」,四個人兩副撲克牌,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組合打對家。兩個男人頭腦都極度聰明,但玩「雙升」時卻輸的時候多贏的時候少,每次當兩個女人已經升到老K,他們通常還在3或者4徘徊。這時老司便叫他老婆譚美娟到窗戶跟前看看樓下的車還在不在。女人稍一分心,就不會一鼓作氣地贏下去了。

「看看車去,老婆!」說這句話時老司底氣十足,信心倍增。

羅揚微微一笑,把手中的撲克倒扣在桌子上,靜等老司早已飛走的心思回到「雙升」上來。

年初老司花三萬多塊錢買了輛二手桑塔納,每天都停在樓下,這一方面因為他們居住的家屬區沒有停車場,另一方面也滿足了他個人的心理需求。這讓年收入只有幾萬元的老司很有幾分自得,以為自己總可以和兩年前就買了奧迪的羅揚平起平坐了。在老司看來,富裕的表面形式要比其真實內容重要得多,雖然他常常只吃土豆絲或大白菜,但這些「內容」外人是看不見的。樓下停有汽車使老司更像個律師,也讓他和別的大律師找到了許多共同話題,他甚至可以用來教訓到所里打工的見習律師們:「沒有車還想當律師?這麼大的砂城,跑斷你們的腿吧!」當然,汽車停在樓下同時也給他增添了額外的煩惱,比如夏天的某個晚上羅揚的汽車就丟了一盞尾燈,而老司的車曾讓兩個小孩子打碎了擋風玻璃,雖然小孩的家長賠錢重換了玻璃,他心裡卻總覺得比不上原裝貨。這又引起老司一番感嘆:「沒有停車場可真不方便啊!」這些事也許還算不得什麼。讓老司感到最難對付的還是自己的老婆。比如,每次老司叫譚美娟到窗戶前看看車,她都怪模怪樣怪聲怪氣地說:「賊又不是沒長眼睛,偷你那破車!」這讓老司十分掃興,十分沒有面子,並開始嚴肅地思考,現在家裡不僅僅是自行車換汽車的問題。俗話說,莊稼漢多收了三五斗,便思易妻;現在經濟發展這麼快,是時代給大家提供的機會,如果該換的東西不換,全國人民怎麼奔小康?當然,這樣的心思老司只能在肚子里暗暗轉動。

因為年齡和經歷的關係,在這方面柳絮要比譚美娟聰明得多,也世故得多。「讓我去看,順便看看我們家老羅的車。」柳絮說著話,人已經站起來了,順手在羅揚的肩膀上親昵地拍了一下。儘管他們兩口子臨出門前剛吵完架。

看著別人的恩愛,老司對自己的老婆是真的有點厭煩了。

譚美娟實在算不得一個出眾的女人。她相貌平平,學歷也不高,高中畢業,在文化宮售票的工作還是當年砂城時興頂替的時候接父親的班得來的。但有一點,當初譚美娟是愛他的,甚至愛到崇拜的程度。這樣的戀愛和婚姻讓當年的老司很有成就感。他願意與一個崇拜自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她能夠帶給他自信。不容置疑,自信更容易指引他走向成功。

老司出身於一個普通幹部家庭,父親是312國道某公務段的一個股長,母親是市黨校的一名文職幹部。老司生長在這樣的家庭,父母都對他寄予厚望,而且那時的他看起來是那樣年輕,風度翩翩。他卻娶了工人出身的且並不出眾的譚美娟做老婆,他們就是在文化宮看電影時認識的。這讓許多人替他惋惜,包括他的父母。在他們結婚的時候,他的父親僅僅象徵性地給了他五百塊錢,以示他們對兒媳婦的不滿意。譚美娟卻沒有計較這些,歡歡喜喜嫁給了他。就像九十年代末期的一個股民感覺自己買到了績優潛力股,並不在乎眼下的得失。十幾年來他們兩個靠自己苦拼苦打,總算有了現在像模像樣的家和那輛二手桑塔納。後來局勢發生了轉變,而轉變似乎也是從老司買二手車時開始的。

但這不能怪老司。律師這個行業和其他行業一樣並不好做,也不是任何人想成功就可以成功的。比如老司,由於父母對他失望而不肯援手,且他本人沒有多少可資開發的上層關係,一切都要靠自己,這些年來他的額頭除了在競爭壓力下增加了幾條凝重的抬頭紋,並沒有收穫到他所期望的一切——財富和地位。也可以這樣說,老司並沒有實現當初譚美娟投資「潛力股」時對他的期望。前幾年譚美娟還能懷著極大的熱情和動力給他鼓勵及幫助,盡她的最大能力為老司的事業做必要的鋪墊。比如老司寫的法律文書都是由她謄寫。她雖然學歷不高,卻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在計算機高度發達的今天,她還是始終堅持用鋼筆謄寫老司的一切文書和資料,而且一式兩份,署的都是老司的名字。她認為這樣的資料才有收藏價值。她這樣做自有她的打算。她曾經聽人議論起巴金的一篇手稿拍賣到了八十萬元。她還聽說有一家律師事務所牆上懸掛的一首用毛筆書寫的現代詩也值八十萬,那首詩是一個落魄詩人寫的,因為他欠了那家律師事務所的錢,只好用他親筆書寫的詩歌抵債。看來一切的經濟活動都不能忽略文化的滲透,否則那經濟除了銅臭便沒有了絲毫光芒;反之,文化若失去了經濟的扶持和參照也將無所依傍,更不能持續。這樣莊重的問題雖然使只有高中文化的譚美娟不能夠完全理解,但她知道,在砂城鼎鼎有名的大律師羅揚也在用平時積累的資料寫書、出書,賺夠了錢的人總需要一些「文化」作為自己人生的裝飾。老司當然不能落後。她一絲不苟地為老司謄寫和保存資料,是希望老司的收藏將來能夠實現遠遠超出一本書的價值,或者說她不僅希望老司某一天能夠在司法界成功,還希望他在別的方面也成功。簡單一句話,人都有攀比心理,她希望老司某一天超過他的同行羅揚。這也闡釋了她平日里為什麼總是暗暗和柳絮較勁。

老司似乎有點等不及老婆為他設計的那個隱形價值的實現。他開始有一點忘乎所以地將自己和成功人士相類比,和他們中的一些人縱情於時尚的夜生活,泡吧,也泡女人。這樣做的結果是令他們的家庭經濟入不敷出。尤其是買了那輛二手車後,他有了更多的機會脫離於譚美娟的監控之下。

老司將他擁有一輛二手桑塔納的生活視為人生的最高境界,這使譚美娟覺得身邊的這個男人實在沒治了——目光短淺,但她沒有表露出應有的怨言。有點像買彩票,完全是自己投註失誤,根本怨不得別人。因為她本質上還是一個善良的且恪守婦道的女人,嫁了這樣一個男人,她覺得自己應該認命。然而,不認命又能怎樣?好在她對買彩票還有極高的熱情,並成了她人生的又一個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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