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物與欲的盛宴 第一節

冷月若雪沒費多少周折便找到了陽光律師事務所。這裡是砂城的經濟中心,一片熱鬧和繁忙。

冷月若雪站在農貿市場的存車處向對面那棟舊樓觀望了好半天。陽光律師事務所的招牌是一塊長條木板,白底黑字,都是很正規的印刷體,顯示出它的剛正、呆板和肅穆,像一張嚴峻的冷冰冰的面孔,與它本身的性質十分相當。她看著那塊呆板僵硬的牌匾,才明確意識到自己真的是被陸思豫「推出去」了。

這「推出去」的舉措對冷月若雪和陸思豫來說有著許多只可意會的含義。其中一點是說他們兩個人之間再沒有什麼瓜葛,還有一點就是表明她身份的改變。對於後者,冷月若雪還是有相當的興趣。如果這次把她「推出去」的舉措能夠成功,那麼她將從一個詩人眨眼間變成了法律工作者。儘管她以前對法律工作也有興趣,那也只是停留在看《今日說法》的時候不成法盲的層面上,而自己今後要以此為職業,還沒有太多的把握。畢竟從一個詩人到一名法律工作這樣的跨越是巨大的,它不僅是行業間的轉變,也是一個人既定思維的轉變——從感性思維向理性思維的轉變。她也考慮過,這種巨大的根本性的跨越肯定不會一步到位,那些高水平的律師們又能給她這個打工者多少時間和機會來完成對她來說十分重要的人生轉折呢?然而,陸思豫那一套「推出去」的動作已經結束,至於自己能不能真正「走出去」,完成從詩人到法律工作者的角色轉換,則完全在於自己。她看著對面那棟灰色水泥樓,預見著自己毫無把握的未來。

但是,對冷月若雪而言,越是具有挑戰性的事物,她就越興奮,願意儘快做出嘗試。沉思片刻,她確定了自己未來人生的走向,不再止步觀望,而是快速地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信步向掛滿橫幅和牌匾的舊樓走去。

冷月若雪按照陸思豫給的字條,直接上到三樓。她在挨著樓梯口那間掛有「羅揚律師」字樣門牌的辦公室前停下,見門是緊閉著的,便舉手敲了敲門。裡面卻沒有人回應。她順著走廊往前走,走廊中間掛著「律師值班室」牌子的辦公室門是開著的,裡面有三男一女在打撲克。

「請問羅揚律師在嗎?」

一個年近五十歲戴眼鏡的男子抬頭說:「我就是,請問你有事嗎?」

「我叫冷月若雪,是陸經理……」

「知道了。他昨天給我打過電話。到我辦公室去談吧。」羅揚把撲克牌扣在桌子上,對同伴說聲對不起,起身離開值班室。

冷月若雪緊緊跟在後面。

「天生麗質啊!」望著跟在羅揚身後的女人窈窕的背影,律師老司感嘆一句。

老司歲數並不大,他的兒子才上小學五年級。但由於他長相老氣,額頭上有幾道搶眼的抬頭紋,且下頜的鬍鬚很重,別人都叫他老司了。

馮律師說:「她是老羅的人,你可當心點。」

「還玩不玩?三缺一怎麼辦?」他們當中唯一的一名女性說著,也把牌扣在桌子上。她是所里的會計。

馮律師用胳膊肘輕輕搗了老司一下,悄聲說道:「給你創造一個機會,到樓下找張醫生。這會兒大白天的,診所里肯定沒有病人,讓她上來打撲克。」

「這樣好的機會讓給你得了。」老司嘴裡雖然這樣說,還是站起身來,下樓找婦科診所的張醫生去了。

馮律師和會計相視而笑。

二樓婦科診所的張醫生是個乾瘦的老處女,高而尖削的鼻樑上壓著一副黑色寬邊眼鏡,不苟言笑,一副古板嚴肅、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據說她的家鄉在遙遠的南方省份,在砂城裡她既沒有親戚也沒什麼朋友,她為何獨自一人來到這座西部小城謀生無人知曉。大多數時間張醫生都寂寥地站在診所的窗戶前,窗戶玻璃上總是印著她那張蒼白而消瘦的面孔,一雙眼睛也因了那副黑邊眼鏡而蒙上了一層憂鬱的色調,彷彿她腦海里永遠都積攢了一堆想不清楚的問題在折磨她;或者她什麼都沒有想,她就是那樣眼前空無一物地矗立在窗前,毫無來由的焦慮以及經年累月的無所事事成了她生命的常態。

對孤獨寂寞的張醫生而言,樓上的律師們邀請她打撲克大概是她唯一的娛樂,因此每次打撲克她都極為投入,極為認真嚴肅,有時甚至到了錙銖必較的地步。除了老司能容忍她這一點,其他人一般都不願意和她一起玩,除非三缺一時實在找不到一個可以替代的人,才會叫她臨時上陣。

老司把正站在窗戶前焦慮不安的張醫生叫上樓,四個人的牌局很快湊齊了,兩男兩女。兩位男士暫時放下對剛才那位窈窕女郎的調侃,一門心思撲在撲克牌的輸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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