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飲食男女的精神世界 第六節

有一段時間,因為麥穗,陸思豫懷著深深的挫敗感。他將過剩精力投入到了文藝協會的繁雜工作和他個人的詩歌創作中。他也為此結識了另外一個女人。她叫冷月若雪。

那會兒是夏天,砂城文聯舉辦第六屆詩歌研討會,在巴丹吉林沙漠,以眾多詩人、業餘作者的歡欣熱鬧為背景,襯託了獨坐蒙古包里的一個女人的孤寂、落寞和感傷。彼時陸思豫並不知曉,她是因小說《神話》而在砂城一舉成名的女詩人。

這是一件奇怪的事,多年從事詩歌創作的冷月若雪並沒有因為她的詩歌享譽文壇,卻由一部近十萬言的小說確立了她在砂城文壇的地位,而且《神話》是她發表的唯一一部小長篇。此後讀者再也沒有見過她的小說作品。於是有人斷言說,如果她在這個以效益為核心的時代仍然一頭扎進已經顯現出渺茫前景的詩歌創作隊伍,是缺乏理智的,也將是毫無成果的。文學圈子裡的很多人替冷月若雪惋惜,覺得她是寫小說的天才。但冷月若雪不為所動,她並沒有借著不期而至的榮譽走上小說創作的道路,以致引來一些猜疑:那部叫《神話》的小說究竟是何來歷?她會寫小說嗎?甚至有人猜測她是否僱傭了槍手。

在巴丹吉林詩歌研討會上,冷月若雪對與會者坦然言道,《神話》原本就不是小說,它僅僅是自己內心的感觸或獨白,只不過用虛構的故事形式表現出來了,讀者從小說風格便可窺其端倪。她又說,《神話》的結構和語言都比較散文化,說它是現代詩也可以,而且這並不是她首創的文本風格。

有人對她的言論當場提出了質疑:小說畢竟不是散文,如果用小說來抒發感情,一個人真實的內心、真實的經歷就不可能無遮無攔,這是任何一個作者都做不到的;否則它只能算虛偽的謊話,是一個人偽裝自己而用文字編造的謊話。

對此她冷靜回應:很多文本其實都是由夢幻一樣的囈語或者謊言堆砌起來的,包括鴻篇巨製的所謂歷史,除了地名可考,其間又有多少真實可信的東西?真不明白,人為什麼有那麼大的好奇心,要在滿是謊言的故紙堆里尋求真實呢?何況是文學創作!它的性質已經規定了其間有很大的虛構成分,怎麼可以用「真實」來束縛它?

小說怎麼可以寫得像散文或者詩歌!?

冷月若雪的觀點沒有博得大多數與會者的認可,她因與眾不同而招致的非議可想而知。有一位在砂城德高望重的作家比較保守,儘管他早已經封筆,很多年沒有再出過作品,還常常把教育培養文學新人作為己任。在總結髮言的過程中,他語重心長且不無憂慮地批評冷月若雪,叫她寫作時不要玩讓人看不懂的文字遊戲,這是對自己、對讀者的不負責任。這位前輩的話外音好像是說,她在文學界突然而至的知名度都是由做文字遊戲引發非議換來的。這極大地刺傷了她的自尊。她傲然地對諄諄教導著她的前輩說,即使我以後永遠不再寫小說,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前輩當即變了臉色,原先支持她的一些人也倒戈相向,詩歌研討會演變成了聲討冷月若雪創作態度的批評會。但她沒有苟同質疑她的人,儘管他們在文學上的成就要比她大得多。

在以相互恭維為風氣的砂城文學圈裡,也許正是這個不同尋常的女人的坦率直言引起了陸思豫的注意,雖然他並不懂小說創作。當他看著她獨坐蒙古包的落寞與感傷,還有那一身黑色衣裙,與黃昏中沙漠的凄涼景象融為一體,他想起了一首名叫《橄欖樹》的老歌,它是某部台灣影片中的插曲。也許還有別的,比如古代女子等待徵人歸來的畫卷,再比如戴望舒的詩——《雨巷》。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