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灰 色 第十一節

以後的日子,麥子常常想起那個國慶節的夜晚。她和李晨光一路走了很遠,談著他們各自的過去和未來,直到街道的盡頭再也沒有一盞路燈了,他們又轉身往回走。

到了醫院門前,他牽住她的手,在她耳畔悄聲說:「到我辦公室去……」

「太晚了,讓別人看見不好。我還是回家吧。」她嘴裡拒絕著,卻並沒有停下跟隨他的腳步。

「你不用怕,那兩個懶護士早睡覺去了。」

然而當他們走進外科大樓的時候,她的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

「你冷嗎?」他想安慰她。但他環顧了一眼靜悄悄的樓梯和走廊,牽著她的手還是本能地鬆開了。

他們一前一後走進了他的辦公室。他不顧一切地擁住她,開始了熱烈的長吻。

「你知道嗎?你的嘴唇是多麼……美好。」他原本想說「性感」,躊躇了一下,卻換了一個詞。他覺得把「性感」這個詞用到她身上是極不合適的。

「就因為我的嘴唇嗎?」

「當然不是。我第一次在娛樂城見到你後就再也忘不掉,天天盼著你能來找我。其實當時我說醫院要招臨時工只是一個借口,誰知道你一來果真就招工了,這也許是上天給我們安排的緣分吧。我是多麼愛你……」他不停地低語著,重複著他對她的渴望。

她紅了臉,但還是堅守著最後的防線。她希望自己能把最寶貴的留給婚姻。

後來天就蒙蒙亮了。

他送她回家。他們走到紡織集團公司家屬區,遠遠看見一個蒼老的女人站在樓前的綠化帶邊,浸著滿身風露。那是麥子的母親麥穗在等她,等待徹夜不歸的女兒。

以後,他和她還是常常一起值夜班。每當他們單獨在一起時,總是擁抱著長時間地接吻,感受著彼此的激情和愛的芬芳。

「最近我們醫院有一批護士要轉正,過些日子我給你弄張招聘表。」他在長吻過後對她說道。

「真的嗎?」她抿了抿被他吻得有些發麻的嘴唇。

「難道我會騙你嗎?寶貝,我哪裡捨得騙你!」說這番話時,他的一隻手伸進她的衣領,像熟練工一樣進行著後面一系列他渴望了許久的程序。

這次麥子沒有拒絕。她的大腦里一片空白……

走廊里有人在喊李主任,說是醫院來了一位剛出車禍的危急病人,需要立即手術。他整理好衣服很快離開了值班室。

許久之後麥子才清醒過來。她仰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瞪著頭頂上的天花板,忽然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她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把自己交給了一個有家室的中年男人。他在短短的一瞬間將她改變了。儘管這改變並沒有誰強加於她,甚至是她心靈深處珍藏許多年的那個夢寐以求的愛情在召喚,或者是他剛才對她的承諾施展出了魔力。但當她清醒過來時,還是感受到了徹心徹肺的疼痛,她心痛自己從此將永遠告別純潔——即便他們真的相愛,也已經因了那張子虛烏有的招聘表而變得不再純潔了。她扭過頭,對面牆上掛著一面寫有「先進集體」等字樣的長方形鏡子。她從鏡子里看見了一個年輕女子象牙色的且晶瑩剔透的裸體。對著那裸體凝視良久,她哆嗦著抓起桌子上的一隻杯子,朝著對面牆上的鏡子狠狠砸了過去。鏡子里的裸體一片一片變得支離破碎,嘩啦啦從牆上掉下來,留下一串細微而破敗的脆響。她的心也隨之成了碎片。

麥子無聲地哭起來,淚如泉湧。她把自己浸泡在淚水裡,咸而苦的滋味灼痛了她,如同在傷口上不停地撒鹽。疼痛過後卻是長久的麻木。她不知是否應該永遠麻木自己。

第二天早上,外科主任李晨光親自掃掉了值班室地上的玻璃碎片,又在原先掛鏡子的地方掛上了前幾天病人家屬剛送來的一面紅色絲絨製作的錦旗。錦旗對李晨光來說很重要。隨著外科收到錦旗數量的增多,他的事業如日中天,醫院裡傳聞他將成為新一任院長候選人。而此時,錦旗又為他遮掩著另外一些東西。

但麥子並不關心這些。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麥子知道自己逃不掉。不論願意還是不願意,也不論愛或不愛,她在他的牽引下走進了一種混雜的且鬼鬼祟祟的生活。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像他當初保證的那樣早一點離婚。假如他不能離婚就乾脆結束這種不明不白的關係。雖然麥子的思想比較開放前衛,但她並不是當初在學校里女講師認為的那樣甘願成為花瓶或者垃圾的女子。她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年輕女人去當花瓶,靠姿色來博取男人的歡心,用自己的美好青春來扮演情人這種角色。

但他說他並沒有把她當做情人,他對她是認真的。

然而,對於一個事業有成且前途光明的男人來說,離婚卻是一件困難的事。就像對那張招聘表的承諾一樣,他希望麥子能給他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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