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第八節

兩天後,陳燁離開。

他走前,顧小影掐著時間發了條簡訊:一路平安。

然後沒等他回覆便關了手機進教室——她那天還有課,沒空多說話。不過站在講台上的時候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坐在最後一排的江岳陽,而看見江岳陽就會想起管桐,這也真夠讓顧小影煩的。

江岳陽顯然是受自家師兄委託,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顧小影的課堂上,企圖用視覺騷擾的方式提醒她某人的存在。不過顧小影視若無睹,照例還是和學生們慷慨激昂地侃天侃地。江岳陽一邊聽課一邊給管桐發簡訊,說說顧小影在講什麼、又給學生灌輸怎樣的思想了……從管桐那邊來看,不啻於現場直播。

終於等到十一點半,顧小影下課,江岳陽站在門口堵截。顧小影無奈,翻白眼給江岳陽看:「江老師,麻煩讓一讓,我還有急事。」

江岳陽為兄弟兩肋插刀,一邊自我鄙棄一邊還要努力用真誠的語調問:「不是放學了嗎?你要去哪裡?餐廳?我陪你。」

顧小影白眼翻得更大了,語氣平靜:「我要去尿尿。」

「砰——」聽見這個粗俗辭彙的一剎那,文明的江老師腦癱了。

出乎顧小影意料的是,等到她從洗手間出來,走到教師休息室外的走廊上時,江岳陽居然又站在那裡!

多麼緊迫的盯人戰略——還真打算打持久戰啊?

顧小影忍不住想:好啊,看看誰能耗過誰!

可是還沒等她開口奚落江岳陽,江岳陽已經搶先開口說:「我師兄考上了。」

「考上什麼?」顧小影摸不著頭腦。

「蒲蔭縣委常委、副縣長,」江岳陽聳聳肩,「據說最多再過一個月就起程。」

「什麼?」顧小影以為自己的耳朵壞了,「蒲蔭?!」

「沒錯,」江岳陽點點頭,「距離咱們這裡四百多公里,長途車要四個半小時,本省著名的欠發達地區,這一去就是兩年,兩年後根據工作情況再進行調整,或許回省委,或許留在當地,繼續做縣長、縣委書記、市長、市委書記……」

顧小影突然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了。

她愣愣地站在江岳陽面前,有點迷糊茫然。她想不明白,這麼大的事情,管桐為什麼不親口告訴她?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江岳陽已經開口:「師兄說你不回他的簡訊,也拒接他的電話,所以才托我告訴你。」

他皺著眉頭,語氣苦惱:「顧小影,我求你了,你回家吧。你都出來兩個周了,也該想清楚了吧?我師兄真是對你一心一意,可是他的壓力真的挺大,老家的、爹媽的、工作的……這些他都不能跟你說,總是一個人頂著。你就體諒他一下,好不好?」

……

江岳陽就這樣自說自話地嘮叨,可是顧小影基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她只是獃獃地想:管桐要去蒲蔭了,還有一個月就要走了,四百多公里的距離,當然不是想回來就能隨時回來的。他們真的要分居了——已經過去的兩周分居生活在未來兩年甚至可能是十年、二十年分居生涯面前,已經顯得那麼短促。在此之前,他也經常加班,可是她從來沒覺得有什麼遙遠的距離感。就連這次賭氣分開,她也知道他在她身邊,只要她需要,他隨時都可以在他身邊……可是,如果他去了蒲蔭,四百公里的距離之外,她要怎麼辦?

顧小影的眼睛裡漸漸蒙了水氣,江岳陽說到義正詞嚴的時候低頭一看,嚇一大跳!

「顧小影!你別哭啊,我師兄真不是有意瞞著你的……」江岳陽抓耳撓腮,還真是從沒覺得這麼為難過,心裡詛咒了起碼一百遍「師兄你欠我一份人情,你欠我一份大大的人情」……可是沒等他說完,突然看見顧小影轉身往樓下跑,江岳陽一愣,急忙喊:「快點跑啊!還有十分鐘就開班車了!」

一邊喊一邊得意洋洋地笑,心裡暗想:偏不告訴管桐他老婆回家了!他活該被嚇一跳!

江岳陽沒猜錯,顧小影回家了。

這個時間回家,管桐當然不會在家裡。

可是當顧小影推開暌違兩周的家門時,撲面而來的熟悉氣息還是讓她一下子就紅了眼圈。她關上門,站在客廳里,似乎還能看見兩周前的清晨,管桐的勃然大怒、魏艷艷的瑟縮委屈,以及她自己的悲憤交加。

屋裡很安靜,原來管桐在簡訊里說的是真的——事後不久,魏艷艷去了一家民營企業工作,工廠在高新區,他便在那附近幫魏艷艷租了房子。

這裡,終歸又變成她顧小影的家。當她不在家的日子裡,這裡又變成一間落寞的房子。

顧小影扭頭,還能看見餐桌上落一層薄薄的灰塵——兩周了,按照管桐最近這段時間的工作強度,當然不可能有時間在家做飯吃,更不會有時間擦桌子。

屋子裡安靜得只能聽見時鐘「滴答滴答」地響。

顧小影無奈地嘆口氣,捲起袖子去衛生間里找抹布,然後把桌子、椅子、柜子、檯子,包括晾衣桿和飲水機都擦了個纖塵不染;又找出「五強粉」,把馬桶、臉盆、盥洗池都刷了個乾乾淨淨;然後掃地、擦地、洗床單、洗被套……大汗淋漓地把家裡舊貌換新顏之後,顧小影心滿意足地癱軟在沙發上,心想,這才像個「家」的樣子嘛。

想著想著就開始犯困,顧小影下意識地伸手拖過來一個抱枕摟住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迷迷糊糊睡過去。

於是管桐下班的時候就被巨大的驚喜擊中心臟——推開門,屋子裡安靜如斯,可是地板、桌子、洗手池都變得乾乾淨淨,他的田螺姑娘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摟著一個軟軟的抱枕,睡得正香。

管桐輕手輕腳脫了外套走過去,蹲在顧小影面前,仔細看她睡容恬靜的臉。那一刻,管桐似乎前所未有這樣不舍的感覺,似乎這是第一次,他怎麼看也看不夠。

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拂上顧小影的臉,輕觸的瞬間才發現春寒料峭的天氣里這姑娘不蓋被子就睡覺,居然把自己的臉和手都睡得冰涼。管桐皺一下眉頭,想也沒想便伸出手,準備把顧小影抱到卧室去。

然而就在他把手伸到她頸下的一瞬間,顧小影朦朦朧朧地醒了。一睜眼看見自己面前一張男人的臉,還嚇了一大跳!

管桐看顧小影獃獃的樣子,微笑著問:「醒了?怎麼不去床上睡,感冒怎麼辦?」

顧小影張張嘴,想說什麼,沒說出來,反倒遲疑了幾秒鐘。管桐有點納悶,索性也不說話,就那麼盯著顧小影看。

顧小影直直地看著管桐的眼睛,過會才問:「幾點了?」

管桐失笑:「六點半,你幾點睡的?」

「三點多?大概吧,記不清了,」顧小影眨眨眼,又閉上,「這麼晚了啊……」

「你想吃什麼?」管桐看著顧小影,聲音很溫柔,「我做給你吃。」

「什麼?」顧小影以為自己的耳朵壞掉了,一下子睜開眼,驚訝地看看管桐,「你說什麼?」

「我說老婆對不起,」管桐終於還是決定先把這句話說出來,他蹲在顧小影面前,認真看著她,「我不該打你,你沒錯,都是我不好。可是我真的沒想動手的,我不捨得啊,我從結婚那天起就發誓要對你好的,我根本沒想過會這樣,我——」

「停!」顧小影皺眉頭,「我要吃餛飩。」

「什麼?」話題轉移真快,管桐又跟不上顧小影的思維了。

「我要吃餛飩,對面的超市裡有賣的,」顧小影打個哈欠,閉上眼,「我睡會兒啊,你煮好餛飩再叫醒我。」

管桐有點感激地微笑了——在他都沒有想到的時候,他的田螺姑娘已經把舊的一頁徹底翻過去了,這固然是一種原諒,可最美好的地方在於無聲無息就讓他下了台階。

她的寬容與聰明,比他能想到的更可愛。

管桐終於吁口氣,站起身,去旁邊的卧室里拿來被子,小心地給顧小影蓋上,然後出門去買餛飩。

他不知道,在他關上家門的瞬間,顧小影唇角,也浮起一朵心滿意足的微笑。

於是,半小時後,顧小影就懷著滿腔期待坐到餐桌前,準備享用從不下廚的男人所帶來的喜悅。可是入眼卻是一大碗濃郁的白湯?!

居然……什麼配料都沒有?

顧小影很驚訝……然後,很無語。

不過轉念一想——有得吃就不錯了,少點配料就少點配料吧,也不能錙銖必較啊。

這樣想著心情就愉悅了很多,剛好管桐拿著湯匙走過來,他順手遞給顧小影一把,坐在一邊像一個期待老師表揚的小學生一樣滿臉憧憬地問:「怎麼樣?味道還好嗎?」

顧小影舀起一點湯,一嘗,納悶地評價:「沒有味道。」

「對啊,就是沒有味道啊,」管桐也很納悶,「好像的確是和單位餐廳里的餛飩不一樣,可是到底哪裡不一樣呢,我也沒想出來。」

「調料,」顧小影提示一下,見管桐沒有反應,只好問,「調料包呢?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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