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魔術師的懺悔 第五節

杜春曉看著懺悔室內那塊破洞的隔紗,上邊掛滿阿耳斐的血珠,她深吸了一口氣,直覺涼入骨髓,但也只得坐在血淋淋的位子上。

「你有罪嗎?」庄士頓又將「耳孔」伸在碎裂的隔紗之上。

「有的。」她點了點頭,道,「只是我懺悔的時間比較長。」

「要快一點兒啦……」他語氣里頗有些遺憾,「你知道我們很快就不能在這兒待了。」

「但是故事比較長,我說得盡量簡短一些。」

她忽然覺得有一些渴,但知道喝不到水,只得用唾沫潤一潤喉,緩緩開腔:「這個故事得追溯到十四年前,我在英國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女人,她說她被未婚夫拋棄之後,遇到了壞人,那壞人使她懷孕,並且將她賣給一家餐廳的老闆,也就是斯蒂芬。這意味著,女人將被送上有錢人的餐桌,用她當場誕下孩子以供他們饕餮。我覺得她很可憐,便悄悄放了她,讓她能回到中國重新開始生活。女人非常聰明,她沒有回老家,卻在中俄邊境的遜克縣定了居。她的未婚夫放心不下,竟從英倫追蹤而來。但是,他們並沒有在一起,因未婚夫自覺罪孽深重,已入歸教會,並掌管了當地的聖瑪麗教堂,企圖以仁慈之心贖清從前的罪過,並照看辜負過的女人。

「可當時那名女子卻不是這麼想的,她視產下的孩子為孽種,並交給了當地的人販子,以便抹殺過去,真正地重新開始。男人在得知情況後,從人販子手裡買下了孩子。男女都一樣,一旦心腸開始變狠,便能做成大事,尤其女人還有為追蹤我而來的斯蒂芬的幫助。斯蒂芬教會她如何在幽冥街生存,擺設賭局,同樣的,女人也開始玩起了曾經險些降臨到她頭上的噩夢遊戲。她與人販子勾結,至妓館、暗巷,四處搜羅無人照管的孕婦。沒錯,哈爺之所以好逛窯子,並非色慾過強,卻是在各個窯子和流鶯出沒的巷子里安插了內線,一旦得知哪個窯姐或野雞懷上了,便將她收買,帶回去照顧,直待她們分娩時可供娛樂。有時候女人甚至指使那些有女人緣的荷官去勾引看起來好生養的女侍者,讓她們懷孕,沈浩天便是聽從了她的安排,才與譚麗珍暗結珠胎的。這樁暴利的買賣起初做得還算有點兒良心,因是半真半假,我猜想現場分娩是真的,將初生嬰兒割殺後做成菜肴卻是怎麼也干不出來,於是少不得做些手腳,請到廚藝超群的掌勺,用羊肉或者豬肉炮製鮮美,假裝系嬰兒肉端出來給那幫喪盡天良的客人品用。是不是這樣?」

庄士頓的「耳孔」仍對住她,紋絲不動。

「所以,當時章春富是最適合協助女人做這樁買賣的人。他騙術了得,又系宮廷廚師的得意弟子,他們的合作必然是天衣無縫。那時斯蒂芬也已經離開幽冥街,去到上海做別的事,所以這裡成了那女子的天下。當時的買賣大抵是這樣做的:哈爺與五爺將找到的孕婦送到女人那裡養著,由那喚作『大姨婆』的穩婆負責當著客人的面接生,生完之後抱入後台,孩子交由五爺他們帶走,要供另販,章春富將假的嬰兒菜端上桌。至於孩子的母親,卻是不得不除掉的,她們即刻被送往黑狼谷喂狼。做了神父的男子,明知她的勾當卻無法阻止,只得將那些被女人賺錢用的孩子自人販手裡又買過來,傾力撫養,想以此消減些她的罪過。可惜的是……」

她看著那「耳孔」,眼圈逐漸變紅,因意識到後頭的故事會講得何其艱難。

「可惜的是,人的貪慾是無止境的,騙局反覆上演,也終有被戳穿的時候。也許是在幽冥街開設這個秘密賭局數年之後,也就是十年前,女人掛羊頭、賣狗肉的把戲終於露了馬腳,那些曾經為她這頓嬰兒宴一擲千金的熟客開始懷疑這裡頭有假。女人——也就是潘小月潘老闆,不得已,只得命令章春富將真正的嬰兒像牲口一般宰殺,烹飪後上桌。這便是章春富後來背叛了潘小月的原因,對不對?所以你這裡最小的孩子是十歲的西滿,西滿之後便再也沒有自嬰兒宴上保存性命的娃娃供你收養。當然,也有這些人不吃的嬰兒,比如像雅格伯、小刺兒那樣生下來便帶殘疾的,這樣的孩子會被列為次品,留給哈爺作別的用處。你在拯救了雅格伯之後發現了這一秘密,因為後來你去他那裡收買孩子,發現全是有蒙古病的,或是四腳殘疾的,這些孩子在教堂內幹不了活,又得消耗糧食,有雅格伯和猶達已經讓你不堪重負了。但是,那些健全的孩子哪兒去了?神父大概那時便隱約意識到,那些孩子已經成為賭坊里某些客人的盤中餐。

「神父當時必定悲憤至極,於是去找潘小月理論,勸她回頭是岸。可是利字當頭,生意人哪有隨便放棄財路的道理?哪怕那是下地獄的買賣。可正是這個時候,潘小月一面賺得盆盈缽滿,一面卻又無法遏止地想自己要個孩子!沒錯,她也怕沒有後代,怕落下斷子絕孫的下場。雖知道自己的親骨肉就在聖瑪麗教堂,在神父的呵護下成長,可是神父從來不告訴她那孩子到底是這十二個門徒中間的哪一個。你們就是這樣僵持著,誰也不肯退讓一步。潘小月要牟利,神父則希望她回頭是岸,儘早結束這不擇手段的生意……

「扎肉跟我講過,潘小月之所以對精壯的男人如此渴望,除去生理上的需求,她還有一個願望,便是再度懷孕。原本那個孩子應該是神父與她結合所生才對,可命運將這些本該發生的事情都搞得錯了位。潘小月不停求你把她的孩子還她,你卻以讓她停止設嬰兒宴為條件,她這樣要強且要錢的女人,自然是不會妥協,於是將對那孩子的念想化作情慾,發泄在其他的男人身上,希望能再生一個。原本,要阻止這一切是極為簡單的,只要你與章春富聯手,將罪魁禍首除掉便是,可神父大人必是對她還有太重的負罪感,所以這把屠刀舉過頭頂,砍的卻是周邊的人。眼看幽冥街上的冤魂也就越來越多。我給阿巴洗澡的時候看到了她的妊娠紋,想到她跌落後埋進雪堆的那處鐵軌,上方便是黑狼谷,於是猜到阿巴可能也被送進過賭場,這才是她失蹤整半年的原因。我當時看見她與姐姐蘇珊娜重逢的時候,就奇怪蘇珊娜為什麼老在她的肚皮上比畫,後來才想到,應該是要問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哪兒去了。因受過現場分娩、嬰兒被宰食的驚嚇,又死過一回,阿巴確是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但她由此亦對孕婦特別敏感,一看見大肚子的人便會發狂,所以費理伯將一包蛋炒飯放在腹部,走上鐘樓時,影子看起來便像一懷胎數月的婦人,這一幕觸動了她的情緒機關,她這才失控襲擊了費理伯,導致喬蘇與她扭打,失手將費理伯推落致死的。阿巴後來看到肚子已大到不成樣的譚麗珍時,也發作過。

「殺人放火金腰帶,這筆買賣做得血腥氣那麼重,神父又對潘小月下不了殺手,於是你便用到兩招,意欲以此來阻止她。一招是與章春富裡應外合,將參與這樁買賣的人一個個殺掉,沈浩天、五爺、哈爺、大姨婆……那些有罪之人都得到了應有的懲戒。當然,將他們做成『人刺』是個極妙的主意,既警戒了潘小月,又能嚇退一部分賭徒,讓他們遠離她的地盤;第二招,你做得有點兒絕,便是對教堂內的孩子下手。我一開始還奇怪,為何兇手殺人之後還會挖去他們的眼睛?那些被挖掉的眼珠子又去了哪裡?起初我想到東北這地界上,農家都是種鴉片的,利用掏空的屍體運送鴉片與俄國人交易也是有的,於是連夜挖開墓看過,結果屍首卻好端端都在那裡,便知道推測的方向錯了。後來我發現,這些孩子太聽你的話了,他們在沈浩天被做成『人刺』的當晚,也就是西滿被割頭的那一晚都出來集合過,他們為什麼會集合?集合了要去哪裡?神父大人,光有章春富與你的配合可不成,他將目標殺死之後放在那兒,其餘時間卻得在賭場里上班,否則會引起懷疑,根本不可能有時間把他們做成『人刺』,他只能在賭坊後院給你開一條小路。這個活兒分明就是你帶著幾個孩子出去乾的,你指使他們配合你做這樣殘忍的活,然後給他們冰糖吃……哦不,不是冰糖,是會讓人精神亢奮的、失去痛覺的迷藥,這些葯你盡可以假借做乾花之名,從罌粟里提煉。是不是?

「你就是這樣,一面帶著你的教徒去做『人刺』,給潘小月的生意添亂,一面把孩子一個接一個地殺害,挖出他們的眼球帶給潘小月,以此警告她,如果再不住手,下一個死的就是她的兒子!潘小月每次收到你用那個黃楊木盒子裝的一對眼球,便會心驚肉跳一次。但那時她應該還未懷疑到你頭上,因為斯蒂芬並不知道她與你之間的關係,更不知道她還有個兒子。於是他將疑點全部落到老章身上。偏巧章春富為了讓譚麗珍脫險,可說是用盡了一切辦法。用蟑螂飯讓她與負責監視的鳳娟鬧翻,令其有了去外頭自己張羅吃飯的意念,再蒙面喬裝,在鬧市街警告她趕緊逃走。這些事我原本也並不曉得,卻是與譚麗珍做『牢友』的那段辰光,她有一搭沒一搭告訴我的,我當下便猜測那可能是良知未泯的老章做的。只可惜這些行為都被黃雀在後的斯蒂芬發現了,潘小月因這才急著收買扎肉,用來取代老章替她辦事。再說反正已經用真的嬰兒肉做菜,烹飪技巧已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神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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