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控的審判 第二節

這駕風風火火的馬車並未衝破西口往外奔去,卻是掉轉頭向東,在聖瑪麗教堂前停住。五人下了車,卻見弔橋早已高高掛起,他們隔著一條鴻溝。

夏冰已急得出汗,只得對著杜春曉罵道:「事到如今你還逞強?!讓你往西你非往東,如今可好了,這裡的人絕對不會讓咱們進去!」

杜春曉轉頭對扎肉罵道:「這樣的蠢人你還救他作甚?還有你,小刺兒!你都沒手,連身子都站不起來,是怎麼給他松的綁?!不如讓他在那裡被狼吃了!」

「哈爺說過,小刺兒再廢物,還得留個本事在身上,才不會被餓死,這本事不能讓別人知道,所以怎麼給夏哥松的綁,小刺兒不能說!」小刺兒答得倒是理直氣壯。

「唉唉唉!我說姑奶奶呀,這節骨眼上你就甭跟我賣這個乖了,把你關起來那會兒一聽說男人被送黑狼谷喂狼了,急得跟什麼似的。爺好不容易保你男人平安,你倒擺起譜來。」扎肉邊說邊將積雪往溝里踢,語氣異常沉重,似乎還在為前輩的死難過。

被搶白了一通之後,杜春曉只得忍住氣道:「潘小月不是傻子,既知咱們逃跑的計畫,必然也早在西街頭上布了埋伏,若往那裡跑就是送死,到時馬車還沒踏過界便被亂槍掃了,你都還做夢呢!」

「那……咱們怎麼進去呀?」剛剛在一旁作柔弱羔羊狀的譚麗珍怯生生插了話,當下便切中所有人的心病。

唯扎肉笑道:「你們有所不知,我扎肉還有一手逃生絕技!」

「是什麼?」夏冰推了推鼻上的眼鏡,直覺十根手指都快被凍掉。

「那便是移花接木大法!」扎肉邊說邊對住壕溝對面豎起的黑色橋背張牙舞爪一番,吹了三聲口哨,遂口中念念有詞。

正念得唾沫橫飛之時,只聽得一聲怪響,弔橋竟緩緩往溝道撲來,在夏冰、譚麗珍與小刺兒的瞠目結舌中「砰」地一聲,重重落在他們腳邊,對面的教堂大門亦隨之開啟。雖夜色茫茫,卻仍能隱約看到裡邊的玫瑰小徑與禮拜堂模糊的輪廓。

「這……這……真是神了!」夏冰過橋的辰光還是一臉腦袋被迎頭澆了一盆冰水的模樣,直到看見橋那邊一個高大的人影在沖他們不停地揮手,嘴裡還叫著「阿巴」。

扎肉吐了一下舌頭,對夏冰道:「瞧,這就是爺法術的本源!」

「你們不能待在這裡,趕快出去。」

面對這五位不速之客,庄士頓當即下了逐客令,且指著阿巴道:「我不知道這個女人是怎麼溜進這裡的,希望天主寬恕她的罪。」

「可是神父大人,當初是您請我們來辦案的,我們才忍辱負重在賭坊埋伏,好不容易把案子查出點兒眉目來了,您又過河拆橋,要把我們趕出去。你問問天主,可有這樣的道理?」杜春曉只得死皮賴臉道。

「你們每一次來,這裡都有血光之災,我不希望再出現這樣的事!」庄士頓心意已決。

「來不及了啊,神父大人。」杜春曉迅速在禮拜堂內的坐台上擺出四張塔羅牌。

過去牌:正位的星星。

「從前是一派祥和,只可惜流星易逝,這裡的安寧無非是個表象。」

現狀牌:逆位的愚者與正位的戰車。

「你看,裝傻的日子已經過不下去了,聖瑪麗教堂死了那麼多孩子,必定有其內因。若再不找出真兇,恐怕惡魔的戰車就要踏平這裡的寧靜!」

未來牌:逆位的審判。

「審判之日即將來臨,作惡者必將受到審判,所有劫數都是逃不掉的,一味逃避只會加速這裡的毀滅!」

庄士頓動一動嘴唇,似要解釋些什麼,卻聽得外頭譚麗珍歇斯底里的尖叫。眾人跑出去一看,竟是阿巴正抓著譚麗珍的頭髮,另一隻手掐住她的脖子往外頭拖去,夏冰與扎肉忙上前阻攔,可已來不及。譚麗珍「噌」地硬生生被拉出去三四尺遠,於是叫得愈發用力,阿巴亦激動萬分,嘴裡「阿巴」喚個不停。雖時常清掃卻仍在夜裡積起的一層薄雪被攪得驚天動地,阿巴顯然從力氣到個頭都比譚麗珍佔便宜些,所以對方只得任憑她擺布,唯一的反抗方式便是尖叫。待夏冰將阿巴死死抱住時,被扎肉扶起推至一旁的譚麗珍已面容慘白,用發抖的食指指著阿巴喃喃道:「瘋子……瘋子……」

杜春曉突然回頭問庄士頓:「上一次阿巴發作,可是在鐘樓上見著喬蘇和費理伯的時候?」

「儘快離開,否則我就通知潘小月來這裡抓人。」庄士頓話畢,轉身便往寢樓走去,眾門徒跟在後頭,杜春曉點了一下頭,自言自語道:「奇怪……那白化病的兔崽子呢?」

「庄士頓!你他媽還是人嗎?!成天拜神拜上帝,到頭來真有幾條人命要你救,你反而要殺人,你他媽這算什麼慈悲?!全是狗屁!」扎肉在後頭又吼又跳。

庄士頓果然停駐,猛回頭道:「人生而有罪,我們都需要在見天主之前先贖清自己的罪過,也許這就是你們贖罪的最好時機。而我的罪,自有時機去贖,只不是現在!」

「你……你……」扎肉張口結舌,已不知講什麼好。

阿巴還在「哇哇」撲騰,眼看夏冰細瘦的身子骨已壓制不住她。

此時小刺兒突然吹了一聲口哨,大聲道:「小玉兒!你倒是說句話呀!讓你師父收留我們呀!人在做,天在看!小玉兒!」

阿耳斐終於轉過頭來,看著小刺兒,流露出異樣的溫情眼神,有回憶、有畏懼、有無奈。那張如玉的清秀面孔瞬間沉浸在掙扎里,只得對庄士頓擺出祈求的姿態。

「神父……暫時收留他們一晚,明早就送他們走。」

「不行。」庄士頓斬釘截鐵道。

「我也請求讓他們留下!」說話的竟是安德肋,他因緊張而將空氣含在腮幫內側,整張臉都撐起來了。

「神父,也許救他們也是我們贖罪的一種形式,為什麼不向脆弱之人施以援手?」雅格伯也振振有詞。

六個孩子將庄士頓團團圍住,令他進退兩難。

「你們……」庄士頓舉手欲打,然而手掌卻硬生生凍結在半空,好一會兒才緩緩垂下,轉頭對那幾位不速之客道:「明天一早你們就得離開!」

那一夜,失控的阿巴被綁在冰冷的暖爐管子上,這不討好的活自然是扎肉做的,而譚麗珍亦是躲在杜春曉房內,抱著被子哭泣,哭了半晌後想是累了,便歪在鋪上沉沉睡去,亦覺不出寒意。杜春曉卻是睡不著的,只一味蹲在室外的走廊里抽煙,反正屋內是一樣的冷,她唯有裹緊身上那件單薄的夾衣。

她的煩躁可想而知,尤其想起剛剛逃生用的馬車竟還丟在教堂外頭,於是更加不安起來,生怕過不了這個夜,他們一行人便已被潘小月的手下擒個正著了。憂心忡忡之際,只覺小腿一緊,像被什麼東西拖住,低了頭看,竟是小刺兒。

「姐姐。」小刺兒破天荒地輕聲輕氣,「跟小刺兒去看看兄弟吧!」

「兄弟?」杜春曉愣了一下,遂笑道,「可是說小玉兒?你們是怎麼認得的?」

「不,是另一個兄弟。」阿耳斐自走廊另一頭悄悄走來,手裡舉著半截蠟燭,豆大的火光只能照出他半張線條精緻的臉。

「我和小玉兒,還有天寶,從前都在五爺底下討過飯,後來,五爺說天寶腦子不得勁兒,會把行人嚇跑,就把他丟到黑狼谷喂狼,被這裡的神父救了去。小玉兒因是個健全人,五爺想挖掉他的眼睛再讓他去討飯,我給天寶帶了信兒,天寶便央求神父把小玉兒買過來了。雖然小刺兒跟小玉兒、天寶不是一路了,但還是兄弟!」小刺兒蜘蛛一般攀爬在地的身影竟也有些偉岸起來,雙眸更是明亮如星。

杜春曉蹲下身子,拍拍小刺兒的腦袋,道:「原來那天寶還是你倆的兄弟,那咱們就去見見。」

於是兩人便跟在阿耳斐後頭,一徑往鐘樓去了。打開花房的門,藉助弱微的燭光,總算看清裡頭的情形。還是鋪天蓋地的乾花冷香,皮膚時不時與紙薄的葉瓣相互摩挲。還有某處混合著屎尿的腥臊,直往鼻孔里鑽。杜春曉掩鼻欲往後躲,阿耳斐卻偏往那臭氣熏天的地方去。隨後,杜春曉便看到一隻巨大的鳥籠內,白鳥般的若望正蜷縮在那裡,從鼻尖到下巴均深深埋進雙膝,只露一對驚恐的眼,背上斑駁的傷痕層層疊疊,血紅與慘白交相輝映,被黃光染成一種詭異的橙色。

「這……這是為什麼?」她轉頭問阿耳斐。

「因為上一次我和天寶打架,之後他的失心瘋又發作了,只好把他關在這裡,這些乾花能讓他安靜下來。」

「天寶?天寶?」因好不容易見著老友,小刺兒叫得有些急切,無奈若望一動不動,保持先前的姿勢,眼神還是空洞而慌張的。

「天寶?若望?」杜春曉將手伸進籠內,在他裂縫的傷口內拿指甲輕輕颳了一下,若是正常人早該痛得驚跳起來,若望卻始終還是那樣縮作一團,宛若凝固的石膏像。

「他怎麼不知道痛?」杜春曉滿面狐疑地怔了半晌,突然拿出剛剛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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