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節制的幽冥賭坊 第七節

若望算塔羅牌,用的是極為古老的六芒星預測法,從前唯有最瘋狂的吉卜賽女巫才會布下這召魔的陣形來算卦。他在上下兩方各擺一張牌,左右各擺兩張,正中間擺一張,設成六角星形牌陣,遂抬頭對杜春曉笑道:「希望一切都如你所願。」

過去牌:正位的女祭司。

「恐怕這位杜小姐,是一直裝神弄鬼過來的,也不知唬了多少人。雖然冰雪聰明,無奈命運不濟,到頭來還是替他人做嫁衣,才輾轉淪落到這不毛之地來。」

現狀牌:正位的國王,正位的魔術師。

「杜小姐雖來幽冥街只短短三日,大抵也該知道一文不名者在這裡靠什麼撈錢,一是到西街頭的賭坊碰運氣,二是為娼,三是賣孩子。你們連住旅館的錢都沒有,得窩在這兒,顯然手頭緊得可以,賭坊的運氣應該也碰過了……」說到這裡,若望瞟了扎肉一眼,接著道,「為娼,好似姿色也不太夠,只能裝神弄鬼唬唬人了。」

這一句將杜春曉說得無地自容。

「所以只有賣孩子了。」

若望邊講邊揭開對應牌:正位的倒吊男。

「賣孩子,得挑那小的,容易帶走的。於是你們暗中算計好了,先用菜包子引大家過來給你們『驗貨』,你們挑中了西滿,隨後半夜用吃的東西把他騙出來,可惜西滿劇烈反抗,你們一不小心把他弄死了。事後為了掩蓋罪行,便按照之前了解到的情況,把他的死偽裝成與瑪弟亞一樣,掏空眼球,紮上草繩,掛在鐘樓上嚇唬我們。何況,你又了解天主教門徒的故事,知道西滿的結局是被砍頭,所以做出如此殘忍的舉動。嘖嘖嘖……」

他輕輕搖頭,身後的少年也跟著露出凄楚的表情,夏冰發覺這位被頑症染成通體雪白的病人,竟具備控制他人意志的力量。

環境牌:正位的節制。

「杜小姐原本以為拿我們提早知道西滿死亡的事情要挾,便可以再騙一個出來,卻忘記了神父大人和天主對我們的庇佑。我相信您下一步便是要蠱惑大家替您去偷神父大人的錢,好助你們離開此地,對不對?」他說話滴水不漏,語氣平和,像是預先演練過千百遍了。

態度牌:正位的力量。

「我始終相信撒旦的力量是有限的,它靠汲取人內心的貪慾才能存活。唯有耶穌的力量才是無限的,因為每個人都有贖罪的本能。所以……」若望刻意停頓了一秒,空氣隨之也凝固了一秒,「現在三位必須贖罪!」

話畢,其他九位少年突然高喊「贖罪」,聲音尖細而響亮,此起彼伏,似要將杜春曉他們的耳膜震破。

「贖罪!」

「贖罪!」

「贖罪!」

「贖罪……」

他們慢慢向三人靠近,眼神虔誠而無辜,彷彿已忘記先前被飢餓纏身的痛苦,他們高抬兩手,紛紛觸摸「罪人」的頭頂,杜春曉和夏冰不由往後退去,扎肉眼睛瞪得大大的,驚道:「這……他們這是要幹什麼?」

「恐怕他們要咬咱們了,用食我血、啖我肉的方式替咱們向天主祈求寬恕。」

杜春曉一面往後躲,一面將夏冰推到前頭擋駕。

「什麼?!」扎肉直覺一陣刺痛,垂頭竟發現祿茂抓起他的手背緊緊咬住,他下意識地掙扎,兩排牙齒卻透過紗布愈扣愈緊,於是他只能用力敲擊祿茂的頭頂,將他擊開。隨後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們,怎麼也不信這些孩子瞬間變成了「食人妖怪」,然而看他們空洞憤怒的眼神,還是有些後怕,「贖罪」聲鑽進他的意志里,化作蜂鳥在腦中胡沖亂撞……

突然,鐘聲貫穿禮拜堂,少年們紛紛轉頭望向右側那扇通天落地的彩色玻璃大窗,透過那裡可隱約望見鐘樓。誰在敲鐘?若望對行動最靈活的阿耳斐抬了抬下巴,他即刻跑出去了,不消一刻又跑回來,眼神清亮,語氣平和:「是神父。」

「嗯。」若望面上浮過一絲悲涼,對杜春曉道:「請你們馬上離開教堂,否則的話還會有更多不幸。復仇的火種將在這裡的每一位兄弟心中長大,怒焰將毀滅一切。不想被燒死,就快走。」

杜春曉沉吟片刻,抬頭對夏冰道:「我們走吧。」

教堂大門推開時,那弔橋卻並未降下,三人站在鴻溝前面面相覷,風中每一顆雪粒砸在緊繃的面孔上都是疼的,扎肉驚魂未定地捂住手背,道:「難不成……要把咱們丟溝里去?」

「未必。」杜春曉皺起眉頭,從夏冰的籃子里拿出一個蔥油餅來,邊吃邊道,「興許是那孩子不想讓咱們走。」

「那為什麼要誣陷我們殺人?」夏冰見她吃得滿嘴流油,竟也有些餓了。

「這孩子不見得是真把咱們當成殺人犯,只是用這種方式轉移咱們的注意力,他們背地裡也不知幹了些什麼不消停的事。」她雖是鎖了眉的,卻顯得極高興,彷彿撿到了什麼寶物。

「姐姐,你手裡那副牌,可有算錯的時候?」扎肉忽然問道。

「有,時常蒙錯。」

「蒙錯了怎麼辦?圓得回來嗎?」

「算對了,人家自然奉你為神,什麼都講了。算錯了,他會自動告訴你哪裡錯了,你又多打聽到幾樁隱私,也沒有什麼不好。」

她正奇怪扎肉緣何問這樣的話,卻見阿耳斐走出來,細皮白肉的一張臉顯得極無辜,像是剛剛意欲吮血啖肉的窮凶極惡均是一場空夢,他仍是金玉其外的妙人兒,骨架玲瓏且靈秀逼人的田玉生,被庄士頓拎出來博取信徒同情的一張王牌。

田玉生姿態安靜而匆忙,嘴裡呼出的白氣使得他略有了些仙姿,他只說:「弔橋的滑輪有些損壞,勞煩你們等一等,很快就好。」

「不急。」扎肉笑道,「你們若一時半會兒修不好,咱們少不得還得打擾一夜。」

「那個女人呢?」阿耳斐抬眼胡亂掃了一下,表情又緊張起來。

「誰?」杜春曉明知故問。

「不會說話的那一位。」

沒錯,阿巴已不見蹤影。

「這個我們就不清楚了,你也知道那女人有點兒……」扎肉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自己腦瓜子上繞了幾圈。

阿耳斐嘴角突然浮起一絲冷笑,似是看穿了這其中的把戲,淡然道:「沒關係,你們先走,那女人找到以後,我們會送她出來。」

話畢,只聽得「吱呀」一聲,門外弔橋隨之落下,代替了一切堅決果斷的送客儀式,三人只得悻悻然走出聖瑪麗教堂。

去哪裡?如何逃出幽冥街,逃出遜克縣?這是三個人目前最心焦的難題。夏冰有些木然地問道:「如今要去哪裡?還有阿巴又在哪裡?」

「還不是為了咱們能逃命,暫時把阿巴安插在教堂裡頭,來個裡應外合,把那些天殺的小祖宗一個個捆出來賣掉!」杜春曉語氣兇巴巴的,灌了許多的怒氣。

夏冰自然知道她的心思。縱橫江湖十多年,她一把塔羅牌騙過太多人,如今被一個毛頭少年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令她顏面盡失,確是窩火。這大抵亦是她肯心甘情願離開聖瑪麗教堂的原因,敗將最怕待在傷心地,時不時觸痛自己。然而天寒地凍,眼看快要入夜,捉襟見肘、無家可歸的三個人,去哪裡都是死路。想到這一層,他又有些怨她不夠死皮賴臉。

「那……咱們今晚去哪裡落腳?」扎肉很不識相地將他們心中的憂患挑明。

杜春曉瞪了他一眼,罵道:「去哪裡我們暫且不知,怎麼你一個整天靠卷東西走人為生的騙子,也不知么?」

扎肉見杜春曉對他如此不屑,彷彿也動了氣,紅著臉道:「好!我自然知道該去哪裡過夜,你們若是敢去,便跟著我走!」

話音落地,抬腿便走,也不管那兩個人是否跟上,只他心裡明白,他們也唯有跟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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