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祭司神的真相 第二節

畢小青站在客廳內,腰桿筆直,面色鐵青。秦亞哲則坐於酸枝椅上,悠悠然喝一盞茶,他似乎一點也不急,只等答案揭曉的一刻。埃里耶東張西望,似乎相對案情來講,對琳琅滿目的古董更感興趣,可見財富在每個人心中都佔據著重要位置。夏冰已熟門熟路,便沒有太多拘束,只一臉正色坐著。

「也沒什麼,今朝過來,無非是想請五太太認個人。」

「昨兒不是去醫院認過了么?」畢小青穿著白色硬綢長棉襖,領子漿得極挺括,讓她的下巴不由得抬高,講話顯得傲氣十足,「一個是大明星琪芸,誰會不認得?另一個臉上有疤的男子,卻是沒有見過的。」

「五太太誤會了,今朝要您認的,是另外一個人。」杜春曉笑道,「一個死人。」

畢小青也不言語,只定定望住客廳大門的方向,似是已做好準備等著。

「五太太……哦不,是畢小姐……也不對,應該稱呼秦大小姐吧?」

「杜小姐,飯能亂吃,話不能亂講啊。」開腔的竟是李治,他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前。

「我有沒有亂講,秦爺心裡頭最清楚了,是不是?」

「杜小姐,有話快講,不要耽誤時間。」秦亞哲背上如火燒一般,彷彿有隻蟲子在啃咬皮肉,所以恨不能當即離座,浸在雪水裡涼快一下。可同時,他的焦慮又來自於杜春曉那句「秦大小姐」。這幾個字預示著諸多秘密即將被揭穿,有他知道的一部分,更有他不知道的,所以他必須忍住疼痛,坐到最後。

「我一直奇怪,既然您的五姨太在外邊偷人的事情是鐵證如山,您又對她下了『毒手』,又緣何她死裡逃生的事情連我都查到了,您卻是不知道?更何況人還躲在那麼顯眼的地方,除非人脈廣闊,可布下天羅地網的洪幫二當家睜隻眼閉隻眼,否則又怎會放過她?您不是把您的另外三個小妾都處理掉了么?女人嘛,就是衣裳,脫了一件,可以再買十件新的。但女兒就不一樣了,那是您的貼心小棉襖,哪是說丟就丟的?更何況,您這個女兒,講得好聽點兒是父親的心肝寶貝,難聽點兒,卻是您手下的爪牙。有些事情讓弟兄去辦放心,但有一些更重要的,關係到身家性命的,卻還得讓血肉相連的親人去做,最無後顧之憂,可是這個道理?」杜春曉邊講邊蹲在地上,用塔羅擺出中阿爾克那的陣形。

中阿爾克那陣形共布十張牌,中間兩張牌十字交疊,上下左右再各擺一張,最後右側呈斜翅狀布四張。

「你這話說得可奇了,我能幫秦老爺辦什麼事?」畢小青冷冷開了口。

「當然是大事!」杜春曉翻開十字狀交疊中底下的那張現狀牌——正位的隱者,「你看這張牌,說明事情辦得還不太妙,該找到的東西都藏著,所以麻煩大了。」

說畢,她已翻開現狀牌上頭橫壓著的障礙牌——世界。

「我一早便跟施二少講過,邢志剛、斯蒂芬、高文與您之間,必須存在某種利益交易,所以才闖下大禍,這個禍端,還包括黃浦江上接連不斷的浮屍。我很早以前聽一個包打聽講起過,如今最賺錢的是紅土生意,大半個上海灘的煙土都從黃金榮那裡出貨,別人分不到半個子兒,上海老街上大大小小几十個鴉片館,秦爺可都是有份照管的,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可是人終會見錢眼開,這才出現了所謂的『小八股黨』,盤踞在松江口一帶,專門打劫過往的潮州幫與兩廣幫運往英租界的鴉片。原本對於這樣的事體,大當家黃金榮黃老爺,自然是要管的,他來管,誰來做呢?這任務便落到秦爺頭上。秦爺您後來搞出的『大八股黨』便專門負責秘密沿途護送,一遇『小八股黨』作亂,便去擺平。不過張嘯林亦非等閑之輩,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當與之結盟才是上上策,二人聯手做這些黑買賣真是再好不過。每個月不要多,劫兩三趟便可,其餘的自按正常渠道流入上海,既能給大當家交代,又能中飽私囊,果然是一舉兩得哪!

「但是秦爺手下的人,其實也是跟著大當家做事的,所以這個您親手組織的『大八股黨』對您來講並不可靠,還得用盡辦法打點堵住那班兄弟的嘴。與其如此,還不如秘密招兵買馬,組成『八股黨』以外的新勢力,再與張嘯林合作。這個新組織的人選當然不能從洪幫里挖,他們必須是新面孔,新身份,最重要的是有一個不容生疑的背景。後來您終於找著了,他就是邢志剛。」杜春曉清了清嗓子,翻開希望牌——逆位的倒吊男,「正值國難當頭,辦舞廳自不是長久的營利之道,邢志剛也在愁將來的生路,和秦爺您是一拍即合呀!可同時,邢志剛也有自己的問題,他除了旭仔之類的一群男保鏢和大堂領班,手下全是舞女,根本不能做劫匪,更何況,如果用他自己的人實在冒險,想要自保,就得出些奇招,比如用外國人。」

聽到這裡,埃里耶忍不住插話道:「的確,那幫俄國流氓很強悍。」

「沒錯,邢志剛的下一步計畫,就是從與洋人有關係的舞女身上開刀,結果找了一圈,唯有小胡蝶的金主施二少,似乎與一個英國人有些牽連。這個英國人既能找到洋人為其賣命,甚至還有渠道把紅土出掉,這可是做夢都想不到的最佳人選!小胡蝶找到施二少,施二少便去找了斯蒂芬,斯蒂芬負責去貧民區招收俄羅斯惡棍。於是,人馬齊備,也打聽到那一晚有貨下來,發財的機會就在眼前!之所以我知道那些劫匪是外國人,完全是托秦爺的福,被作為贖出秦大小姐的人派出去,結果遭了搶,那些人頭上蒙著黑布,看不清面目,但口音很古怪。我想來想去,後來和埃里耶聊天的時候才想到,洋人講生硬的中國話就是這種腔調!只可惜——」

杜春曉翻開舊時牌——逆位的力量。

「只可惜這一次,你們劫到的紅土既不是潮州幫的,也不是兩廣幫的,竟是日本人的!當然,不管是從誰那裡搶來的貨,這幾大箱煙土等於滿滿幾箱鈔票,所以到了手便可以,其他一律都不是問題。可是,當這批煙土交到斯蒂芬手裡的時候,斯蒂芬卻沒有碰,他讓那幫俄羅斯人把貨拿去給鐘錶店老闆高文,想換成現金。雖然高文是個守財奴,但考慮到通貨膨脹的問題,一般聰明的財主都會把鈔票換成保值的黃金珠寶,所以高文的老夥計孟伯說那幾個俄國佬是拿珠寶抵押給高文換現金,其實根本不對,事情正相反,是高文用珠寶換下了俄國佬手中的煙土。拿到珠寶之後,斯蒂芬扣除了他自己的那部分,並且將其餘的全交給了施常雲。哦,忘記講了,施二少是個精明人,同時也是個鴉片鬼,在牢里越吃越胖,是因為不能過大煙癮,所以當時他選擇要了一箱紅土,卻沒有要珠寶。

「正當邢志剛打算將珠寶交給秦爺的時候,這些東西卻不慎落入了小胡蝶的眼,於是小胡蝶將珠寶盜走,人也失了蹤。起初,我與邢志剛的想法一樣,覺得這舞女必定也是拜金女郎。直到唐暉與我說她當選了花國大總統,米露露也說她氣質優雅,談吐不凡,還會演奏西洋樂器,又有皇族後裔的背景,只是命運不濟,落魄到在長三書寓賣笑的時候,我才想到,興許那有蘇北口音的小胡蝶才是偽裝,金玉仙則是真名,她確是皇族後代,為掩蓋真實身份才裝成低俗的蓬拆小姐也未可知。不過秦爺總是慧眼識人,當初百樂門裡想勾搭您的可還有姿色遠在小胡蝶之上的米露露和琪芸,您卻偏偏選中了她,可見也是被她骨子裡的高貴吸引,曉得她是個寶物。」

杜春曉此刻臉上浮現出惋惜的神情,緩緩翻開近時牌——正位的太陽:「一位皇族後裔,看到宮裡的東西落到邢志剛手上,一時起意,意欲維護最後的皇族尊嚴,於是將它們拿了回來。可秦爺的眼線是無孔不入的,邢志剛也在到處找她,她在上海灘必定插翅難飛,除非將身份轉換回來,這才搖身一變,成了金玉仙。」

「慢著,你又怎知這些珠寶是宮裡的?」秦亞哲冷冷追問。

埃里耶欣然舉手,用生硬的中國話說道:「因為我對貴國的珍奇古玩素來都很有興趣。」

「可是……金玉仙錯就錯在,行事過分招搖。她以為只要讓邢志剛他們堅定了『小胡蝶只是與金玉仙長相相似』的想法,便會放她安然離開上海,所以索性拋頭露面,出席大小上流宴會。還得意忘了形,竟將邢志剛珠寶中的一對鑽石耳環戴出來了!被拍到後登在報紙上,這才惹來殺身之禍。」

「這麼說,小胡蝶是邢志剛派人做掉的?」秦亞哲忍不住追問。

「不是。」杜春曉揭開將來牌——正位的女皇,「是另外一個人乾的,這個人屬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裡頭的『黃雀』。其實秦爺可以想一想,這批珠寶經過幾個人的手,也就是有幾個人看到過?無非是邢志剛、施常雲與斯蒂芬三人,所以能從報紙登的圖片上一眼認出來金玉仙就是小胡蝶的,也只有那三個人中的一個。但如果這隻『黃雀』是邢志剛,他無論怎樣都能從金玉仙身上撈到一部分的珠寶來交差,比如她與那幾個兇手一道出去郊遊時那身價值不菲的行頭,可是他什麼都交不出來,甚至腦子發暈殺了燕姐,想避過這一劫。施常雲呢?那時已經在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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