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後審判 第四節

黃莫如瘋狂地往前跑,每跑幾步便敲擊一下牆面,希望能找到一道暗門,好讓他絕處逢生。雖已大致看得清周圍形勢,可到底是在摸黑,恐懼感從未消失過。腳下踩到的東西發出熟悉的「噗噗」聲,地面開始變得乾燥,較先前走過的濕地要好一些,他沒有放鬆警惕,只顧奔逃,因怕先前那個握著斧子的殺手會爬起來繼續跟隨他,並伺機要他的命。他有些記不得自己是如何逃脫對方的斧子的,只知當時周圍都是黑霧,唯斧刃邊緣是雪亮的,他已無路可退,只得大吼一聲,撲過去抱住對方的腰。那人因這突如其來的衝力,仰面倒下,兩個人滾在一起,黃莫如用煤油燈狠狠敲擊對方,他看不清究竟打在了哪裡,只知對著身下奮力扭動的活體進攻……

那個辰光,他已經不害怕了,周身反而散發出殺氣。原來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確是會不顧一切地自保。儘管他已聽到斧頭落地的聲音,亦絲毫沒有放鬆,唯一的念頭便是要讓這「怪物」不動,只要它還動著,他就仍未逃出死神的掌心!

耳邊儘是玻璃的碎裂聲,燈罩碎片嵌進他的手背,但一點都不痛,體內的血液在疾速奔流,哪裡還有觸動傷口的空當?間中他想撿起一塊大些的碎片,以便切斷對方的喉嚨——倘若這殺手有喉嚨的話,可惜手掌只是胡亂划過地面的碎渣,擦出滾燙的汁液。他擔心自己會流血而死,於是跑得更快,風刮過他發麻的頭皮,手上的傷痕這才隱隱有些痛了,正是這些不愉快的知覺,讓他慶幸自己尚在人間。跑得也愈發積極,腦中那位無形的「嚮導」似乎正在指明方向,那些暗門與偏僻拐角,竟也不那麼難辨,每一步都跨得極有效率。

對了,就是這裡!

他的腳尖觸到一個硬物,於是蹲低摸了一下,是個台階,意味著眼前有一條可以往上走的路。由此,他才嗅到了一種叫「希望」的東西。

蘇巧梅正對著香寶齋送來的菜單大發雷霆,嫌「蘭花鮑魚盅」太過小家子氣,非要換「金玉滿堂」,高價進購的汾酒也被她數落出幾百樣不好來,竟要杜亮再去買些茅台,專留給鎮長那一桌用。她嘴皮子動得倒也鬆快,只愁煞了大管家,讓香寶齋臨時更菜不是難事,可這會子哪裡還弄得到極品酒。苦悶之際,玉蓮笑嘻嘻走過來,悄悄將杜亮袖子一扯,道:「大小姐讓我囑咐你,莫去理二太太的指示,如今變這樣變那樣,神仙都伺候不好。所以你且自顧自做你的去,免得耽誤了大事。」

「替我謝謝大小姐的好心了。」杜亮苦笑道,「可你我都清楚二太太是什麼樣的脾性,連指甲縫裡的一點泥都要挑出來的,何況是這麼大的敷衍,少不得還得由著她,否則我差事難保。」

玉蓮又道:「大管家多慮,這裡缺誰也不能缺你。如今風水輪流轉著,也不知下一圈轉到誰那裡,但至少也不該是二太太了。」

杜亮這才轉頭將玉蓮上下打量一番,詫異道:「難不成這番話也是大小姐教你說的?」

玉蓮笑回:「怎麼會?自然是我想到的,才跟你講。」

杜亮不由心中感慨,原來這裡的下人都心如明鏡,只平素都在裝傻,唯他心機淺薄,能力都擺在臉上,反而受欺壓。當下便萌生去意,但轉念一想,還是決意等祭祖之後,如今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上走人,有些太不道德。

正想著,卻見唐暉遠遠地沖他擺手,便走過去問怎麼了,竟是二太太又翻出新花樣,要在宴上擺一道紫檀木雕屏風,說顯得闊氣。杜亮一聽便知道那是二太太打三太太的主意,唯她過門的時候老爺特意送了這樣貴重的古董,以建立她在黃家的威信。所以這東西自然是扎了蘇巧梅的眼,非得趁這個時候把東西借出來,用過之後何時能還回去,可就難講了。

「也不知三太太肯不肯。」杜亮勉強擠出這一句來,「再說這東西教誰去借好呢?」

唐暉心直口快,道:「這等美差,自然是杜管家出馬,其他人誰去都不好吧。」

杜亮只得硬著頭皮,帶兩個下人去到張艷萍的屋子,在門口叫了半天無人理會,只得走進去,見阿鳳正趴在桌子上好夢正酣,檯面攤著一大片亮晶晶的口水。他當即有些哭笑不得,心想果真世態炎涼,主子落魄,下人便也跟著頹靡。於是出手在她後腦勺上狠狠拍了一下,她竟只是咂了咂嘴,依舊鼻息緩滯,沒有半點驚醒的意思。

「阿鳳!」杜亮有些惱了,抓住阿鳳的肩膀,將她翻轉過來,拿起桌上涼了的茶水徑直往她臉上潑,順帶還抽了她兩嘴巴,她這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小蹄子膽子倒也大,主子正病著呢,倒還睡得香了!」

唬得阿鳳忙跪下哭道:「平常都是小心伺候著的,萬不敢打瞌睡,今兒也不知怎麼了,竟睡到現在!」

「三太太呢?」杜亮想著辦正事要緊,便也不再計較,只伸頭往裡屋探去,心裡盤算著反正主子也是瘋的,縱跟她說了也不會明白,不如直接交代給阿鳳,便把屏風抬走了事。

阿鳳縮著脖子走進裡屋,不消一會兒便出來了,面色蒼白道:「三……三太太不見了。」

張艷萍的失蹤,杜亮首先稟告的是黃天鳴,誰知他聽後便只命兩三個下人去四下找一圈。杜亮原想問要不要從二太太那裡撥幾個忙祭祖的人出來幫著,見老爺也是淡淡的,當下便應聲退出去了。黃慕雲知道了,急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遂操起藤條沒頭沒腦地抽了阿鳳一通,阿鳳也不躲,只倒在地上嚶嚶地哭,說是渾身無力,起不來了。

「馬上去找!哪裡都不許漏!」

黃慕雲話一出口,杜亮便聽出音來,回道:「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包括藏書樓在內,都是空的。」

剛說完,黃慕雲已換上皮鞋走出去了,杜亮忙在後頭跟著,卻被他拿眼睛瞪回去了:「你們哪裡是真心要找我娘?不如我自己去,不耽擱各位操辦祭祖大事了!」

杜亮只得站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想來想去,還是找到黃夢清,把事情說了。黃夢清卻表現得漠不關心,笑道:「她這麼弱的身子,還能跑去哪裡?定是還在院里轉悠呢,等一歇我讓玉蓮也出去找,你且把慕雲叫回來,囑咐他莫聲張。無論如何都不能亂了明天的大事,可明白了?」

一番話,說得杜亮心都寒了,他方才明白昔日老爺捧在手心裡的珍寶,如今確已成了錦灰堆,風光怕是回不來了。於是他將心一橫,索性也由著黃慕雲去,他自己徑直去佛堂跟進祭祖的事,將張艷萍拋到了脖子後頭。有些事情,既力不從心,不如放棄來得痛快乾脆。

可憐張艷萍,如今還在不知哪個暗室內,全身僵直地站在板凳上頭,脖子被「奪命索」牢牢套著,略有個風吹草動便要被打入地獄。

夏冰與杜春曉,已是徹底的「迷途羔羊」,不知從哪個門進,也沒想好出路,炭筆畫過的地方不曉得為何,轉眼便被泥灰覆蓋。所幸準備充足,還不至於走投無路,兩個人甚至還有些樂在其中,因都堅信「峰迴路轉」的道理,以為這樣的絕境能助他們發現更大的「寶藏」。杜春曉邊走邊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夏冰牽著她的一隻手,偶爾還拿過她嘴裡的香煙抽一口,再塞回她唇間去,動作自然得像是老夫老妻。

「我在想,若再尋不到出口,你就拿牌算一算,指條明路。」他開玩笑道。

她卻大笑,然後攤了攤手,將一張戰車牌在他眼前晃一晃,說道:「那牌只剩這一張了。」

「其餘的呢?」

「都留在那裡做記號了。」杜春曉退回十來步路,打開一間暗門,裡頭卻沒有另一條岔道,而是一堵磚牆,牆面上貼著一張塔羅牌。

「我隨身帶的塔羅只可算小阿爾克那,因為現在只有二十二張。且因前邊咱們每回做的記號都會被人抹掉,所以我便專找那些被封了的暗門,釘上這張牌,再把門關上,如此一來,那想讓咱們迷路的朋友便不知道了。」她笑得燦如春花,臉也被火光照得神采飛揚。

夏冰皺眉道:「也沒個順序,有什麼用?」

「誰說我就記不得放牌的順序?」她下巴一抬,顯得傲氣十足。

他這才鬆了口氣,剛想說句解脫的話,只聽她又補充道:「其實我還真不記得了。」生生將他氣得險些吐出一口老血。

兩人正欲鬥嘴叫罵之際,她卻滿腔憂慮地望著前方黑茫茫一片,喃喃道:「而且我手裡的牌,已只剩一張了……」

夏冰此時已忍無可忍,一面往前走,一面轉頭對杜春曉怒道:「從前不是講得自己比天王老子還厲害么?這會子怎麼又露了怯?萬一咱們真出不去了,彈盡食絕的時候,你可得先死,讓我吃你的肉。」

「呸!你身子骨比我弱,自然是你先死,我吃你的肉!」杜春曉當即不服氣了,將煙蒂往地上一丟,上來狠狠在夏冰胳膊上掐了一把。

他痛得整個人跳起來,忙挽起袖子查看,那塊皮肉已紅得似熟蝦殼一般,於是道:「你這瘋婆娘何時能正常一些?說笑罷了,還要動手?再這樣……」

「啊!果然還是我強過你!」杜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