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正位的惡魔 第六節

診所中瀰漫一股營養針的清苦氣味,白子楓臉部肌肉像是斷裂一般地扭曲,嘴部歪斜,雙目圓睜,兩顆眼球像隨時要從眼眶裡蹦出來;蒼白的唇沫與耳輪上沉澱的黑紫,透露她已撒手人寰的消息;腦後流出的一攤濃血,實是流在地板上的,滲過那木頭縫滴滴答答落到下面的飯桌面、針盒蓋及墨綠色的石磚地上。

李常登與喬副隊長在診所里等了徐久,不見人出來,倒是喬副隊長臉上沾了一滴紅雨,下意識用手抹下來一看,竟是鮮血,抬頭望去,竟又灑下好幾滴來,一時間整個診所「落英繽紛」。二人噔噔噔跑到樓上,見白子楓腦袋血糊糊地倒在床上,血水一半在地上,另一半則被吸進枕頭,半張床都呈赤艷。

「被人用鈍物連擊好幾下,當場斃命。」喬副隊長面部已緊繃得刀劈不進,這是他生氣的表情。

李常登也是心情複雜,一面是難得案情有了線索,竟被人先行一步將它掐斷了;可另一面又有些竊喜,因覺得兇手這麼樣犯案,終會露出馬腳來。

喬副隊長此時已蹲下身子,將床邊那高高一疊舊書一本本翻開,多半都是《上海畫報》一類的雜誌,床底下甚至還堆了幾捆過期的《申報》。他抽出其中一本畫報說道:「看來行兇之後,這個人倒沒急著走,還逗留了好一會兒呢。」

那是夾在中間的一冊,封面上染有褐色的血跡。

「沒錯。」李常登點頭,「要不然堆在中間的書上不會沾血,而且將人打死之後,還抬到床上去放著,可見是因地方太小,屍體躺在地板上妨礙兇手行動,所以才……」

「可是,兇手在找什麼東西呢?」

對話就此中斷,兩人均陷入沉默,彷彿誰若開口,真相也會隨之消失。

兇手要在白子楓的住處找什麼東西,杜春曉大抵已猜到幾分,只是她嫌夏冰腦筋太死,轉不過彎來,所以那些見不得光的小動作,寧肯自己去做。

孟卓瑤的屋子比其他兩房要小一些,古董字畫之類的擺設也幾乎是沒有,與她平素金玉滿身的穿戴,竟是兩個天地。杜春曉揣著塔羅牌,拖著夏冰,剛踏進大太太的外房客廳,便覺得熱。房子主人卻是氣定神閑,看不出一絲躁鬱,臉上皮膚也是乾巴巴的,粉藍色刻金絲鑲白邊月牙袖旗袍令整個人都如坐在冰洞里,完全與暑氣隔絕。

「哎呀,到底是年輕人,火氣大,不像咱們老人兒,已覺不出熱來,所以冰塊都不置的,夜裡睡覺還要蓋毯子。」雖抹了口脂掩飾,孟卓瑤唇上發青的傷疤還是顯而易見。

「大太太,今朝是夏冰要過來再問些情況的,我跟了來,給您算算命。」杜春曉先行將責任都推給夏冰,自己再作打算。

孟卓瑤當下便用帕子遮口竊笑,回道:「杜小姐,這些騙人的把戲還是留著給孩子玩兒吧,我就免了。」

杜春曉搖頭道:「如今青雲鎮上橫死的人太多,大半還是死在黃家的,所以府上的人都找我占吉凶,說是比外頭請的道士要強一些,大太太也給我個機會吧。」

孟卓瑤怔了一下,笑而不答。

夏冰終於忍不住,問道:「大太太,白子楓死了,你知道么?」

「唉……」孟卓瑤剛剛還拿來掩笑的帕子,此時已移到眼角處,按了按子虛烏有的淚,嘆道,「不曉得是什麼人,這麼狠心,連白小姐都要害。可見女人啊,還是要和男人一起過的,安全得多。否則她一個人,遇上什麼危險,怕是連叫個救命都來不及。」

「難道您就不想算算是誰害死她的?」杜春曉趁機把牌拿出來,放到桌上。

孟卓瑤冷笑:「杜小姐,倘若什麼事都能讓你那牌算準了,還要保警隊做什麼?都來你這裡問卜不就得了?」

杜春曉一臉正色地回道:「我也覺得他們傻,明明都是可以從我這裡得到答案的,偏偏還要勞心費神請一幫人來查,折騰到現在都沒個結果。」

夏冰神情尷尬地瞪了她一眼,繼續問話:「大太太,前天晚上……哦不,是昨天凌晨兩點你在哪裡?」

「在睡覺啊,我一個婦道人家,三更半夜還能去哪裡?」

「有誰能作證么?」

「有啊,屋子裡的下人都在,都能作證。」

「比如?」

「桂姐。」

杜春曉突然桌子一拍,高聲道:「我早說了,這麼問是問不出什麼來的,不如算一卦來得痛快!」

「我說你這姑娘家的,怎麼就一點兒不矜持呢?坐沒坐相。」孟卓瑤果然忍不住要訓她,「既然這麼愛玩牌,我就讓你算一算。哼!聽說,你靠這個西洋牌,在下人中間賺了不少零花,不過我這裡可沒那麼傻,得讓你先算,看靈不靈,靈才給錢。否則,非但沒錢,小心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杜春曉忙把牌推到孟卓瑤跟前,請她來洗,對方將牌草草擼了幾下,便回來,只說「好了」。

「要算什麼?」

「還能算什麼?自然是算白小姐怎麼死的。」

杜春曉興奮地掀開了過去牌,正位的隱士。

「白小姐過去掌握了太多秘密,只能低調行事,這大概是她給自己埋的禍根。」杜春曉瞬間已「神婆附體」,開始進入角色。

現在牌:逆位的審判,正位的女皇。

她突然抬頭盯住孟卓瑤,對方還是一臉鄙夷地坐在那裡,只拿眼角餘光看牌。

「大太太,白小姐的死,是因為身上的秘密太多,這些秘密關係到一個掌權的女人,就像大太太您這樣的,那四個丫頭的死,也跟那女人有關係,而且……」

「哈!」孟卓瑤爆出一聲冷笑,「杜小姐,你這麼個演算法,誰都會掰呀,來點新鮮的東西吧。」

「新鮮的東西在後頭,別急。」

杜春曉皺著眉頭翻開未來牌,正位的惡魔。

「大太太,惡魔牌若被男人抽到,意味著他會惹殺身之禍或暴病而亡;女人抽到可就奇了,說的可是墮胎。」

孟卓瑤果然面容一緊,眼珠子已僵在半空,怎麼都轉不順暢了,那沉默似乎是催促杜春曉快些解牌。

「這可奇怪了,白小姐難道是因為墮胎而被害?她是個醫生,為做生意,也少不得背地裡會做這樣的事。可是……她是給誰墮胎呢?給自己,還是給其他人?倘若是給別人墮胎,必定會有診療病歷記錄。夏冰,你們查過記錄沒有?」

夏冰迅速介面道:「正在查,東西太多,幾個人一起在看。」

杜春曉點頭,笑道:「可見白小姐是被墮胎這個東西害死的。咦?大太太,府上死的那幾個丫頭,都是被切去肚子的吧。這孩子可都是懷在肚子里的……」

「胡說什麼?!」孟卓瑤已站起來,額上破天荒地沁出一層汗珠,「杜小姐,我可不想再聽你胡說八道!我們這裡的丫頭,個個都是選過才進來的,但凡有一些不檢點,早就被攆出去了,還能留在這兒等人來殺?荒唐!」

說畢,她也不管兩位客人,徑直往裡屋去了,桂姐只得站在角落裡不敢動,也不知要不要送客。

「白小姐每三個月要給黃家的人做一次體檢的吧?」

夏冰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如射出的暗箭,將孟卓瑤釘在半路上。

「是又如何?」

「聽說給黃家的人定期體檢是大太太您出的主意。」

「對。」孟卓瑤無奈地轉身,對夏冰點點頭,「那是夢清的意思,她說家裡人多,來來去去,保不齊會有什麼怪病傳染,所以還是請個大夫定期來檢查一下好,洋人就是這麼保健的。」

「那三個月前的那次體檢,四名死去的下人也都參加了吧。所有人當時的體檢記錄,可有在大太太那裡備份?能否拿出來瞧瞧?」夏冰突然一改靦腆的模樣,變得冷酷嚴肅起來。

「我哪有那些東西?無非是問一下白小姐有沒有人得了要緊的病,若她說沒有,我也就不再追問了,誰有空看那些體檢記錄?」孟卓瑤苦笑道。

「可如果白小姐告訴你說,府上有四個下人查出懷有身孕,那可就是醜聞,更何況她們是和哪些男人搞出來的,那些男人也都要受牽連,對黃家來說,不是什麼臉面上過得去的事兒。」杜春曉慢條斯理地把玩那張惡魔牌。

孟卓瑤語氣里又有了怒意:「杜小姐,你這樣沒在大戶人家待過的人,自然是不懂的。下人中間出這樣的醜事,我們倒不一定要去管,反正他們念的書少,成日里男盜女娼,也是防不勝防,做了不幹凈的事兒被查到,攆出去就是了,哪裡還有保密的道理?」

「可如果讓她們懷孕的是黃家的少爺,情況可就不一樣了……」杜春曉不動聲色地折斷了孟卓瑤所有的防備,對方霎時面容慘白,嘴是張著的,話卻都堵在胸口出不來。

「田雪兒是幾個丫頭裡生得最漂亮的,生前是你女兒房裡的,你可知道她與哪個男人有些交往?」夏冰還是步步緊逼。

孟卓瑤手裡的帕子已落了地,來不及去撿,只是頭顱不住打戰,過了好一陣才擠出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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