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逆位之塔 第三節

杜春曉這幾日開心得夢裡都會笑醒,因生意太好。自打那絕世美人兒光顧之後,又來了三個姑娘,姿色雖都不如頭一位,卻也是出手闊綽,也是問些姻緣、財運之類的東西。雖說算的平常,杜春曉還是樂開了花兒,起碼下半個月都可以去鮮香樓吃好的,免得被陽春麵「纏身」了。據杜春曉的推斷,這三位姑娘均系「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臉上都撲了厚厚的香粉,梳著與那美人一樣的髮辮,甚至連耳邊那隻銀髮夾子的款式也是一樣。尤其最後來的那位,生得五大三粗,胳膊足抵得過杜春曉的小腿肚子,還滿面紅雲地詢問幾時能找到好婆家,令她不由心生惡毒。明明未來牌翻了張光明向上的正位命運之輪,按原意該解作客人有命中注定的好姻緣,卻告知對方:「不太妙,恐這一世是難有花好月圓的辰光了,你看這命運之輪,分明是講你還得投胎到下輩子才輪得到。」一番話,硬生生把那胖姑娘給嚇哭了。

關乎杜春曉的說壞不說好的毛病,夏冰已不知批鬥了她幾回,叫她占卜也得留幾分餘地,否則真讓人鑽進死胡同,搞出事情來就不好了。杜春曉是不理的,自顧自下咒一般給來客「指點迷津」,她的想法是探索人性迷失之極限,錢與口碑都是次要的。於是二人少不得吵架這一出,都是自恃清高的主,互相都不肯認錯,不過無論言語衝突有多激烈,最先閉口休戰的那一位總是夏冰。

「像你這樣的書獃子,去做警察已是老天爺瞎眼,還來這兒跟我念『道德經』呢?趁早歇菜,去黃家綢莊裡做綉娘,還適合些。」這回杜春曉奚落夏冰的時候,他正握著一個雞毛撣子清理書架,另一隻手還捂著口鼻,以免被灰塵嗆住。

「杜神婆!」想是杜春曉的話太過難聽,他到底熬不住了,將雞毛撣子往胳肢窩裡一夾,推了推眼鏡說道,「我告訴你,你甭在這兒給我得意,小爺我這幾天煩著呢!知道黃家出了命案沒?」

杜春曉也不搭理,只趴在桌子上玩弄自己的頭髮。

「沒想到青雲鎮這麼太平的地方,還會出兇案呢。李隊長說他在保警隊幹了三十年了,也是頭一回碰上。」

聽夏冰那一番天真話,杜春曉不禁啞然失笑,這笨蛋哪裡知道鎮河裡已填了多少冤魂呢!正想藉機刺他幾聲,卻被書鋪外一記粗魯的吆喝震斷。

「小子,快出來!」

「做什麼?」夏冰把雞毛撣子敲在櫃檯上,羽毛上的蓬塵噴了杜春曉一臉。

「趕緊跟我去黃家,又出人命了!」喬副隊長說話又急又快。

夏冰也不回應,趕快跟著喬副隊長直奔魚塘街而去。

杜春曉有氣無力地整理被雞毛撣子打亂的塔羅牌,見一張背著面落在磚地上,撿起來一看,是戰車,心裡不由「咯噔」一下,腦中浮現那美艷得過些悚人的問卜客。

「真奇怪啊……」她笑著將散牌合到一起,書鋪內回蕩著西洋鍾單調刻板的走音。

黃夢清已整一個月沒踏出家門,不僅是她,母親、二姨娘和三姨娘,乃至弟弟妹妹們,亦都悶在屋裡動彈不得。每飲一次老媽子泡的白片,黃夢清便想念起雪兒來。那丫頭不算勤快,頂嘴的次數也多,然而笑靨鮮甜如蜜,無論男女都要被她迷醉,所以母親討厭這樣天仙般的人物,亦不是沒有道理——三姨娘張艷萍便是仗著一副美貌,從端茶遞水的下人搖身一變成了主子。

黃家的人被老爺勒令不準出門,夢清也不敢有異議,算上胖丫頭敏慧,這裡已死了四個人了,均是直接伺候主子的大丫鬟。

想到這一層,她便不由得又置身於那個燥熱不安的午夜。因皮膚蒸得油汗淋淋,她只套了件薄如蟬翼的小衣,赤足踏在後院潮濕的青苔上,偶爾几絲微風由耳畔掃過,攜一縷金銀花的芬芳。氣溫高得不可思議,頭頂一輪圓月邊緣竟泛起紅光,於是她疾步走向井邊,思慕井水沁入腳心的清涼。可井邊已坐著一個人,鮮熱的腥氣由那人身上散出,正濃濃向她撲來。她只當是哪個丫頭在這裡等著和野男人鬼混,就偏要走過去拆穿。還未挨近,腳底便打了滑,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待撐坐起來,褲腳管和手心板都是紅的。雪兒半睜著眼,正冷冷盯著自己的主子,那死氣沉沉的目光化作淚珠,打在黃夢清的面頰上,隨一聲雷鳴,雨點劈頭蓋臉打下來,把她澆透……

七日後,二姨娘蘇巧梅房裡翠枝的屍首躺在一簇殷艷的夾竹桃下,肚子也被切去一大塊,露出空蕩蕩的腹腔,身下一片亂紅,分不清是血是花。服侍三姨娘的碧仙死得最蹊蹺,竟是吊在院中最大的月桂樹底下,被掏空的腹部拉得扭曲變長,搞得入殮師都不知怎麼把屍首還原,以便入棺。慧敏傻人傻福,總算是死在床上,她平素霸道慣了,一人佔一間睡房,這才讓殺手有機可乘,屍體被發現的時候身上沾滿了糕餅屑,腹部也難以倖免地毀爛了。

四件血案接連發生,鬧得人心惶惶,大家都講黃府被妖邪入侵,劫數不斷。老爺只得命人把井封了,月桂也砍得只剩淺淺露出泥地的一片樹樁。蘇巧梅更是出格,聽信一個道士的蠱惑,竟在院中開壇作法,搞了整整一十四天。炎夏的熱氣加上香燭煙熏火燎,空氣里的臭味讓人受不了,到前頭的客廳里吃飯都得繞開院子走。

黃夢清自然吃不消這樣風聲鶴唳的境況,何況長久禁足,心頭早已生出荒草來了,和幾個弟妹嬉鬧打牌已覺無聊,便找在這裡追尋線索的夏冰說話。

「這麼多天了,死了一個又一個,你們警察到底是抓不抓得到人呢?」

夏冰擦了一下鼻尖的浮油,正色道:「這案子很嚴重,已驚動縣裡的人了,不過李隊長說了,咱們得自己尋找線索破案,不能輸給外頭的人!」

「這案子要破啊,恐怕你們還得找一個人來。」黃夢清也是怯熱的人,將手中的檀香扇搖得飛快。

「找誰?可別再請和尚道士了,只會嚇唬人,如今要講科學。」夏冰撇著嘴指指庭院里未打掃乾淨的紙錢燭油,他的「單純病」一犯,臉上就會浮起兩塊紅暈,像個面黃肌瘦的孩子。

黃夢清也不爭辯,只拿出一件東西放進夏冰手裡,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去把那書鋪的懶惰老闆娘找來,就說是替黃家的人算算吉凶。她若不肯,把這個給她,這點事兒辦不好,回來仔細你的皮。」

夏冰愣了一下神,低頭看貼在手掌上的東西,系塔羅中的隱士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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