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要算什麼?」

「嗯……婚姻。」

那婦人拽緊手裡的蜜色帕子,一動不動盯著桌面上的牌,半袖短褂上綉滿金綠荷花圖案,兩隻胳膊都垂著,要她洗牌的時候才勉強伸出來。

杜春曉草草將牌摞成三疊,再合到一起,把面上的四張拼組成菱形,心裡頭卻已經在笑:「別怪我講出不好聽的來。」

第一張翻啟,逆位的太陽牌,開端倒也有些意思。

「恭喜恭喜,嫁的可是好男人哪!想來當年老的們都贊成這樁婚事吧?」杜春曉刻意不看那婦人的穿戴——翡翠吊墜耳環、珍珠髮網、洗到發白的緋紅長裙,系五年前時興的裝扮,可見當初確是幸福過的。

婦人也果然勾一勾頭,面上泛起一層纖薄的紅暈。

杜春曉又翻開中間兩張牌,逆位的皇帝與逆位的倒吊人,前者系男權象徵,後者可解作明月照溝渠的無奈處境。

她沉默良久,嘆道:「今時不同往日了,在家挨丈夫打罵是常有的事兒吧?你性子又弱,不敢說話,終究是忍氣吞聲的命。只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男人不懂憐香惜玉也就罷了,還把自己的親骨肉給打沒了,實在有些過分。」杜春曉用指尖輕輕抵住「倒吊人」。

「這是怎麼看出來的?」婦人不由瞪大一雙枯淡的眼眸,欲從杜春曉懶洋洋的表情里探究占卜的秘密。

杜春曉悄悄抹掉嘴角的譏笑,哄說是從牌里看出來的。她又怎能告訴客人,從她跨入荒唐書鋪的姿勢里便已猜到她近來身子受過重創。更不能告訴她,她一坐下來,不算財運,不算健康,竟頭一個問及婚姻,也只能說明婚姻出了問題。尤其洗牌時不小心暴露的胳膊內側那幾道暗灰疤痕,雖不觸目,卻教人無法忽視,可見受虐不是一兩天的事,偏偏憋到現在才來問卜命運,倘若不是被家裡的男人逼入絕境,那可就奇了。她最不能告訴她的是,上個月在河塘邊洗衣服的時候已見過對方大腹便便的模樣了……占卜就是這樣,把玄機都藏得牢牢的,一切歸功於牌理,那才是標準神棍的姿態。

翻開最後一張牌,逆位的審判。

看來一切已無法挽回……杜春曉興奮得雙腿打戰,她最喜預測客人的未來,裡頭包含的期待、惶恐,乃至惱恨,都令她甘之如飴。所以,杜春曉清了一下喉嚨,開始對那彷徨的婦人施咒。

「哎呀!看來這樁婚事也差不多到盡頭了。」她搓了搓手,將審判牌拿起來輕掃自己的下巴,「審判牌嘛,客人也該做出決定了,否則呀,再這樣下去,還會更慘。不過……」

婦人沒再追問「不過什麼」,竟盯著那張皇帝牌不放。

杜春曉見關子賣不下去了,只得自己接話道:「不過呀,您看這張皇帝牌,逆位的,說明有個男人可主宰客人的命運。雖然目前他還見不得光,至於往後能不能見光,可就看客人您自己的選擇了。」

這猜測極為大膽,不過杜春曉也不怕砸了招牌,是人命里三分像,每個人的經歷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重合,更何況眼前的女子面容清麗,雙頰掃了淡淡的胭脂,是極易讓男人心動的皮囊,就算現今沒有情夫,曖昧的、示愛的,想必也是有的,這大抵亦是她被怒火中燒的夫君打罵的主因。

客人整了整腦後的珍珠髮網,將散落的幾縷碎發一根根挽回網中,這才露出脖頸下一塊蹊蹺的紅斑。

果然有這回事!杜春曉雙眼放光,開始進一步刺探,她將頭顱貼近那婦人耳邊,好將那吻痕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後壓聲道:「但凡到我這裡來算命的,到頭來都會罵我算得不準,因我講未來的事兒總也講不準,所以這位客人還得招子放亮,自斷自決。對了,切莫做出兇險之事,把男人倒吊起來的原因太多,疾病、橫禍、乃至殺人,都是有的。客人一定要沉得住氣,水到渠成的事體,不要後來搞得兩敗俱傷,到時又怨我沒算準。」

那婦人急忙點頭,桃紅腮邊兩隻長吊墜一晃一晃的。

送走客人,杜春曉忙將未翻過的那疊牌拿起來查看,心中暗罵:「娘的!果然剛剛洗牌的時候沒收拾妥當,整副牌都是逆向的!」

十天以後,青雲鎮張銀匠家的老婆田氏與教書先生雙雙失蹤,張銀匠捶胸頓足,花錢請了人把鎮子翻過來找,可傳說這兩個人是私奔去了外省。

唯有杜春曉知道,田氏和教書先生的屍骨怕是早已沉在貫穿青雲鎮的那條河塘底下了,因為無論皇帝還是倒吊人,都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對決。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