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橋千年來她已經走過幾回了,可這回她卻有些許遲疑。
「咱們別過了好不好?」她仰首問他。「別轉世了,就在這兒好了,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不好。」他說。「我一點也不想待在這個鬼地方。」
這裡確實是個「鬼地方」,在這兒的全是等待轉世的鬼魂。
「可是……」人家不想跟他分開嘛!嗚……
「走了。」他不再費神和她啰嗦,拎起她嬌小的身子往前飄過奈何橋。
「早!」
一如以往,他一進辦公室,就迎上這張燦亮得幾乎刺眼的笑靨。
只是今早一與她笑盈盈的眼瞳相對,他的心突了一下,昨夜的夢境驀然侵入腦海,他猛然別開眼,神色陰晴不定。
「早餐,來吃早餐啰!」小舞對他的臭臉早已習以為常,她毫不在意地招呼著他。
「你不是腳受傷嗎?幹嘛還來上班?」他看她一跛一跛地走來,綳著臉。
「哇!」小舞受寵若驚地眨眨眼。「你在關心我嗎?」
「你說呢?」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難道,你是不想看到我?」
他是不想,不想看她勉強著自己的模樣,不想看她擾亂人心的笑臉,他不想自己的情緒這幺被某人牽引。
他什幺都不說,只說了一句。「是不想。」
「噢……」小舞聞言茫然呆立著,臉上的笑靨被濃濃的失落取代。「那……呃……我先出去了,你吃早餐。」
她遊魂似的背影讓他無來由地感到躁鬱不安。
「喂!」他喚住她。
「嗯?」
「你……咳……你的腳好點沒?」他僵硬的聲音像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
「我?」小舞完全沒想到他居然會這幺問,於是她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喔,好……好多了,不礙事。」
「那很好。」
他又別開眼了,小舞注意到今天他好象哪裡怪怪的……
是了,他一直都不敢跟她對視。
「你……」她試探地開口。
「幹嘛?」他已經坐下來,啜飲一口熱豆漿。
「你該不會是昨天夢到我吧?」
「噗……咳咳……」杜天羽被嗆住,猛烈咳嗽不止。
一周後,小舞依然如期出現在杜天羽家門口。
「你好。」很有精神的招呼聲,她對著對講機大喊:「我來打掃了。」
「我不是要你別來了嗎?」對講機那頭是他明顯不悅的聲音。
「拜託讓我進去嘛!我人都來了,而且我保證絕不會吵你的。」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小舞緊張地等待著——終於,門鎖開了。
「謝謝!」也不管他有沒有在聽,總之她對著對講機高興地大喊。
小舞愉快地踏入他家,有了前次的經驗,她很快地開始打掃的工作。只不過這回她不敢再偷看他,生怕他把她趕出去。
二樓的窗戶內依然有雙眼睛跟著她,他看著她明明是那樣瘦弱的手臂,卻不自量力地提著兩桶清水在刷洗庭院的石徑,明明搖搖晃晃,卻還逞強著爬上梯子去剪那些早就被她修得亂七八糟的樹枝。
他無法理解她腦子到底在想什幺,在他看來,她所有的行為都是荒唐、沒有效率的。
為什麼她可以確定他就是她所謂的前世戀人?為什麼她不在乎別人可能把她當成瘋子?為什麼不管他怎麼給她臉色看,她還是不死心?
所有的一切,都超乎他的理解,以及他從小所相信、遵循的法則之外。
不是沒有女人喜歡過他,只是從沒有一個像她這樣拚命、這樣全心全意,這令他感到真正的慌亂。
慌亂,是因為有種隱隱的不安,彷佛一直苦苦維持的平衡就要在一夕間分崩離析。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原地看她多久了,他只感覺到太陽好大,透過窗戶照得他的皮膚都痛了起來。
應該中午了吧?
她坐在樹下,開始吃便當。
杜天羽微蹙起眉,該死!它們看來可口極了。
這又是他另一個無法原諒她的原因。
她已經把他的胃口養刁了,再好的餐廳做出來的菜對他來說都太油、太膩、放太多味精,反正都不合他的口味。他寧可用一客高級牛排的價格,換她手上的便當。
正當他這幺想,小舞從袋子里拿出另一個保溫盒,她盯著它看,表情猶豫。
她抬頭望向主屋。
杜天羽的唇角不自覺上揚。她幫他做了午餐,他早該知道的,胸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滿足感。
她就要拿來給他了吧!
他專註盯著她,連自己都沒發覺全身肌肉綳得有多緊。
小舞確實站了起來,朝主屋跨了一步。驀然,她定住不動,臉上閃過種種複雜的情緒,片刻她搖搖頭,重新走回樹下,把保溫盒放回袋中。
杜天羽愣住了。他無法相信她做了什幺,那女人居然不給他飯吃!
他怒不可遏,覺得被人搶走原本屬於他的東西。
「可惡!」他正打算下去搶回他的餐盒,定睛一看,那個白痴女人居然在樹下睡著了。
杜天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他沒看錯,她真的睡著了,才短短几分鐘就靠在樹榦上左搖右晃地睡得好不愜意。
該死的女人,他有股掐死她的衝動。
好舒服喔,感覺上好象有好久好久不曾這幺安穩的睡過了,那個惡夢難得沒來侵擾她。
她也作夢了,夢到的卻是小時候枕在媽媽腿上,媽媽一邊輕柔地撫著她的長髮,一邊哼著安眠曲。她安穩入睡,沉浸在一種飄浮的幸福感中。
緩緩蘇醒,發覺自己作那個夢的原因——屋裡涼涼的很舒服,她身上裹著軟軟的羽絨被,絲質的被單和床單貼著她的肌膚,帶來柔滑的觸感,還有那個大大的、蓬鬆的枕頭。
她還不想睜開眼睛,深吸一口氣,鼻翼飄進一股清爽的香氣,那香味帶著陽光、海洋的味道,很舒服、很男性,有「他」的味道。
好幸福,那感覺就像被他擁抱在懷中,於是,她漸漸張開眼睛,帶著夢幻般的甜蜜笑容。
杜天羽坐在角落沙發內,她沒有發覺,但他一直沉思地望著她。
他不記得過了多久,屋外的烈日已轉為淡淡的斜陽,屋子裡慢慢暗了下來。
而他始終維持同一個姿勢,直到她紅撲撲的小臉綻開美麗至極的笑靨,他的心弦一緊,一瞬間有種不能呼吸之感。
她的視線很自然地環視四方,最後落在他身上,她的眼中沒有訝異,彷佛他原本就該待在那個地方守護著她。然後她對他笑了,那慵懶的眼眸集合在一起,是種強烈的性感魅力。
杜天羽怔住,片刻間腦里有種「完蛋了」的可怕預感。
「你也太離譜了,居然睡這幺久。」他用怒容、用嚴厲的聲調來掩飾突如其來的心慌。
聽到他的聲音,小舞僵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喔!」她七手八腳地自床上爬起。「對……對不起。」
杜天羽板著臉,說不上來為何感到煩躁不安。
「我記得我吃完飯就在樹下打瞌睡……」小舞搖搖頭。「怎麼睡著睡著就跑到這兒了呢?真奇怪耶。」
她還好意思問!杜天羽沒好氣地瞪著她。
「啊!」她怪叫一聲,驚異地張大眼。「是你對不對?是你抱我上來睡的!你對我好好喔!」
煩死了,那雙興奮得微微泛著水霧的大眼睛。杜天羽牙關咬得吱吱作響。
「你閉嘴!是誰說不會給我添麻煩的?又是誰睡得像只死豬?」
「不要這樣嘛,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真的太累了。」
「太累?」他哼道。「累什幺?說的好象我是個刻薄的老闆,你哪天不是準時六點下班?」
是他命令她準時走的,他一刻也不想多看到她。
「可是人家下班以後還有很多事要做耶!我要去買菜、要準備明天的早餐和午餐要用的材料,還要把Jane告訴我的公司事情都背熟。」
還有,她買了一大堆網球的書,上網找資料,為的是了解他喜愛的運動,只是這些她不好意思說。
「而且啊,我每天早上五點就起來了,你知道的,油條還是要當天現炸才會好吃嘛。」
聽她這幺說,杜天羽無來由地生起氣來。
「我沒叫你做這些事。」
「我知道啊,是我自己搶著要做的。」
她熠熠發亮的眼睛,令他更是怒不可抑。
「以後我不許你替我做早餐、不許替我帶便當、不許來我家,聽懂了沒?就算你做了我也不會吃的,更別想我會領你的情。」
他義正辭嚴的聲明,卻被此時從他肚子里傳來不爭氣的咕嚕聲所打斷。
小舞眨眨眼。沒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