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鐺 第九章

周裕聰回到竹溪壩,身體已經完全發育成熟。回來之後好多天,都不在家,晚上才回來睡覺。有人看見他天天早上沿著阿墨河向懷遠鎮那邊走,傍黑的時候垂頭喪氣沿河回來。他在懷遠鎮敲開了二十八戶人家,在石板街上碰到七十二個人,重複了九十九遍「知道一家姓楊的住哪裡嗎?」結果徒勞無獲。第五天,他把白天也用來睡覺了。周恩隆看見兒子回來後神情恍惚,心裡暗自後悔:「莫非讀書讀呆了?」

第十五天,他去看了羅爾。看見屋裡又換了一個女人,就問:「露易莎呢?」羅爾神色黯然,吃力地抬起手朝河邊一指。那裡有一個隆起的土丘,長滿了青草。羅爾再也沒有往日的熱情,鬍子都懶得修剪了。見羅爾再也沒有笑聲,裕聰便要告辭。「朋友,忘了告訴你,露易莎是我的妻子。這一輩子,我只愛她一個人。我來到這裡開礦,完全為了她。真正愛一個人要耗盡畢生的心血,慢慢你就會懂。」

裕聰在河邊愣了很久,娟娟連個影子都捉不住了。他衣服都沒脫,一頭扎進河裡。

剛進屋換好衣服,二嫂推門進來了。

「三弟,你瞞不了我,一定是愛上什麼人了。那一定是天仙一樣的姑娘。」

裕聰遲疑地一笑:「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偷偷地愛不是越軌嗎?」

「你也算是進過省城學堂的。」

「你還留過洋哩,怎麼樣?還不是一台花轎就抬了過來,連新郎長沒長鬍子都不知道。」

「你忘了我是女人。三弟,有時候不能太頂真。以你的人品,窩在竹溪壩真屈了。你穿上軍服真是一個無與倫比的美男子。英雄出亂世,別為一個女人想不開,世上好女人多的是。」

裕聰對二嫂的暗示渾然不覺,陰鬱的眼睛閃出激情的火花。

「從軍?從政?救國救民?算了吧。你到外面看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到處都是背井離鄉的人。我這輩子什麼都不想干,好好地過日子,家裡有田,餓不死。」

「你激動的時候真迷人,你這麼做爹怕是不答應。」

「在昆明天天躲來躲去,什麼也沒學到,爹能殺了我?」

院子里黃果蘭開得正盛,裕聰透過低垂的枝葉,看見掛在耳房房檐上的鳥籠,裡面空空蕩蕩。他想起了另一隻鳥籠。「幾年前那個傍晚既是一生幸福的開始,同時也是終結。」他想。

一天晚上,全家圍在一張方桌上吃飯,桌子上鋪有桌布。這完全是曹秋雁一意孤行的結果。以前周家在重大節日的時候才起用這張八仙桌。只有老大媳婦對這些新規矩置之不理,盛完飯就躲進自己的小屋。那間房裡的擺設一點兒都沒有改變,裡面只多了三百多雙男人穿的布鞋。

曹秋雁聽見從裕聰嘴裡傳出的咀嚼聲越來越響,她簡直不能容忍了,「三弟,你坐相,站相,都沒說的。能不能把吃飯的毛病改一改。」

這兩天,裕聰已經在外面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他感到二嫂對自己的熱情潛在著巨大的危險,他抬起頭,用手剔剔牙。

「積習難改,二十年了。」

「不識好歹!」

曹秋雁把勺子往桌上一扔,憤憤離去。

「三弟,你二嫂也是為你好。」

「二哥,我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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