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而去 第十四章

有一段時間,我常做各種奇怪的夢。有一回,我夢見自己像一截香腸墜入河中。剛入水,後面一聲巨響,巨大的紅月亮炸成碎片,划出千萬條金黃的帶子向我拋來。我潛入水中,便看見自己的下體變做魚的模樣,我跟著一條大魚向深處游,不久就看見水旋出一個幽深的圓型空洞。我正要鑽入,忽然間自己在洞口爆炸了。頭顱浮出水面,看見水面漂著一層魚鱗,伸手摸自己下體,手也不見了。我的頭隨著晚風在水面上搖出一個舞蹈。一隻貓頭鷹站在槐樹梢上,沖我的頭顱凄厲地大叫一聲。我感覺這恐怕是我的一種生命預言。

一天晚上,我把這事當神話講給王萍聽。

還沒聽完,她不耐煩地說,「再邁一步你就無藥可救了,你們男人墮落起來比女人還快。你這個人看來無法享福,辦成一個學習班就惹了這麼多事,哪一天真的腰纏萬貫了,還不定折騰成什麼樣子。」

話里分明有話,我知道問也問不出,朝著大概方向表白著:「撼山易,撼我冷天賜難,我的血變沒變黑,你最清楚。」

「誰也不是你肚裡的蛔蟲。」

據歷史經驗,我判斷出她又想折騰一點情趣消受一番,也就沒在意。我拿出紙牌,對她說:「看了一種外國新玩法,叫情人牌,我教你玩,很磨鍊智慧。」

見她不反對,就把牌朝床上攤,「牌的分布是這樣的,分四排,七張、五張、三張、一張,你我輪流撿牌,一次數量不限,但每次只能在一排里撿,誰撿最後一張誰輸。」

她看看擺好的牌,眼一亮,不屑地翹翹唇角:「簡單的跟零一樣,我先拿。」

她就在最多的一排撿了兩張。給她剩了兩排兩張,她愣愣地盯一會兒說:「這次不算,重新開始,你先撿。」

結果她又輸了。玩在第五次,她突然用手把牌弄了一地,說一聲:「不玩了,斗心計我怎麼能斗過你!你走吧,我要睡覺了。」說完,把毛巾被朝上一拉,連頭都蓋上了。

我覺著十分沒趣。地是租種人家的,並不能想怎麼種就怎麼種,因為要交租子,東家要吃大米了,我就不敢種大豆,我種了大米,東家又要吃玉米了,還是沒我個好。這麼想著,就又覺到關係實在難處。我只好屈下身子去撿那些牌。

牌沒撿完,她將頭露出來,惡聲惡氣道:「別撿了,你的臉皮也操練出來了。」

我把牌朝地上一摔,「話要說個明白,你不要以為是你在恩賜我。你要是覺著厭倦了,失望了,明說就是了,何必要弄出臉色給我看。我心裡早就血流成河了,還不夠慘?把你當做虹一般看待,生怕一陣風吹過來吹散了你,一片雲過來埋掉了你。到頭來還得猜謎一樣猜你。累不累呀。」

她坐起來,深深地冷笑一聲:「終於說出實話了,你把我看透了,就覺著沒趣了,轉身又去和小姑娘們調情。」

我朝她揮舞揮舞拳頭。

「你打呀,就剩沒打過我了。」

我拎起外套轉身往外走,眼淚不爭氣地滾下兩串來。她撲過來,又變得無限溫存,吻我的鬍子,吻我的眼淚,又跪在地上央求我不要走,口裡喃喃著:「天賜,真的怕失去你,我只有你了,天賜。我不怪你懦弱,我也不想改變我們生活,這是天性,無法變了。我常感到幸福死了,越這樣,就越受不了別的女人對你那種注意。原諒我好嗎?」

我怎麼能不原諒她。我坐到床上道:「那總該有個證據吧。」

她沒直接回答,拉住我的手說:「天賜,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我老了?快三十的人,能不老嗎?」

我看著她,沒說什麼。

「我知道,我早不如二十上下的女孩子,皮膚一彈就出水,給你寫信專挑那種淺藍色的信封,郵票也變著法子貼出花樣。」

我說:「那都是些很平常的信,談點苦悶什麼的,稍有越軌苗頭的,我都及時給你彙報過。」

「我知道,可還是怕,總想偷偷拆開看看才放心。我多發現你一處不同尋常,我就多一分耽心。有時候我也想得開,覺得能做你的一塊里程碑也就夠了。更多的時候就不甘心,我常想,賜給我們一個完整的夜晚吧。」

我被她這番話徹底感動了,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事畢,我穿上衣服要走,她拉住我說:「天賜,我懷孕了。」

我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望了一會天花板:「你,你沒記錯吧?」

「錯不了,這幾天我常在夢中笑醒,我們終於有自己的孩子了。」

事情無疑是真的。她沒有帶環,也從不讓我用工具,她說那種感覺像個橡皮人,只有她回去探親時才用。我一屁股蹲在床上,褲子在手裡一滑,落在腳脖子上。

我咬咬牙,轉身問她:「你能當她三個孩子的母親嗎?」

「什麼意思?」

「你我都回去打一場馬拉松吧,把孩子都要過來。」

她朝我笑了:「來不及的。」

我點上一支煙,在屋內踱著。

「做了吧,」她平靜地說,「想想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這就夠了。」

我忘情地把她擁進懷裡:「小萍子,我陪你去醫院。」

她吻著我的下巴說:「有你這番話,我什麼都不怕。天賜,你,你還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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