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是一片風景 第五章

這個自稱是安徽鳳陽逃荒來的女人,讓我們高王寨蒙受了恥辱,幾乎徹底毀掉了九哥的生活。我們竟沒有一個人事先看出她是一個放鴿子的壞女人。

白三嫂子當了大媒人,又說這個自稱叫國琴的女人可憐,叫大洪水毀了全部親人,和國琴拜了干姐妹。二十來天里,九哥家沒有任何出事的徵兆。

那一天中年,看見白三嫂一人拎著鐵絲雞籠,瘋一樣奔向窯場,我們就感到又出事了。

白三嫂子拉住九哥,氣喘噓噓地說:「九,九哥,快回家看看,金貴的東西丟沒丟。」

幾十雙眼睛盯著九哥在家翻箱子。九哥臉色蒼白,轉過身對大夥說:「賣牛的錢不見了。前天我和國琴去銀行存了這兩千五。國琴說錢放在家裡不生錢,放銀行存個活期隨用隨取方便,還能有點利息。她怕摺子丟了被人取,還把我們的生年生月編個密碼。」

「天殺的破鞋喲!」白三嫂子甩手打自己幾耳光,蹲在地上哭起來。「這妖精把我瞞得好苦啊!她讓我幫她看著雞等買主,說是要去給九哥買衣裳,我咋就信她呢。我真是白活了四五十歲呀。」

九哥就像一塊石頭樣蹲在院子里,死看著天。

白三嫂子捶首頓足叫道:「這都是我的不是啊!九哥呀九哥,嫂子真該一頭撞死在你面前。老天咋不叫我生個閨女哩!九哥,我咋能賠你個女人呀。啊嗚嗚嗚啊。」

九哥還是蹲著,不說話。

白三嫂子猛地站起來,抹了一把鼻涕眼淚:「我白三嫂一輩子沒幹過落井下石頭,刀口撒鹽粉的惡事,不想今天就把九哥坑了。九哥,你要不嫌嫂子老。我和你三哥離了跟你過。」

我們心裡都很憋悶,一聽白三嫂說了這過頭話。忙過去勸她,說大家都是好心為九哥。九哥站了起來,看著白三嫂說:「三嫂,快別這樣想不開。別說她能瞞過你,我和她睡了二十天,也沒發現她一處不是。我剛才細想這二十天,竟沒想出她一處破綻。家裡收拾這樣子,你們都眼見了,珍珍活著,也不過收拾成這樣。晚上呢,還幫我洗腳捶背。我認了,想這是我高九哥劫難沒盡,老天爺派她來磨鍊我哩。我想了,唐僧取經要經九力八十一難,難來了受著就是。」

我們都把這話聽成九哥的寬白三嫂的心。當眾撐面子背地落眼淚,誰都經歷過。啥氣不都是人受的?沒想到這個女人帶給九哥的災難還沒有完。沒過幾天,我們就聽到了九哥染上臟病的傳言。整個冬天,九哥的房子周圍都散發著苦味四溢的葯氣。不知是九哥在躲我們還是我們在躲九哥,反正這個冬天高王寨沒存留關於九哥的任何消息。只有那些藥味和九哥煙囪里冒出的飲煙,能證明九哥仍沒有趴下。偶然路過他緊閉的大門,沒人想去叩響它,見了面咋說話呢?問一問:九哥,你那玩藝兒安然無恙吧?這是個尷尬得足以讓九哥無地自容的問題。過了春節,有人發現九哥離開了高王寨。我們猜測九哥可能出去治病了,並在心裡為他的塵根禱告。

誰知九哥這一走就杳無音信,過了一個四季輪迴,又過一個四季輪迴。第三個秋天裡,巧榮和四叔煽動一些人鬧著要重新按投標方式承包土崗。村長五叔沒有答應,他認為,雖然九哥生死不明,但法律總是應該尊重的,九哥違約沒交第十一年該交的二百元錢,等他回來按合同加倍罰他就是了。巧榮就說,得了那種臟病,早死在外鄉了,哪裡還有臉回高王寨。村長斬釘截鐵答道:「不管社會咋個發展,仁義還是要講的,就是九哥已死在它鄉,那個土崗也不能再包出去,要留給子子孫孫看,看他們的先人是如何艱難地活著,再說,村裡也並不少這每年兩百塊錢。」這話讓寨子里的老一輩感動了很久。

又開春後,九哥忽然間回了高王寨,一副脫胎換骨的發達相,一頭花白頭髮復又烏黑髮亮,我們都疑心這世上真的發明了回春十年丹。九哥沒進家門,就去了村部,先交了二百元承包款和二百元罰款。村長五叔推辭說,那罰款就算了,大家都知道那土崗還荒著,不會有意見的。

九哥還是那樣認真,把嶄新的兩張百元票子推過去:「我是講信譽的,這是我活著的根本。這土崗不會再荒了,我要按珍珍的願望,三年內把它變成一個機磚場。」

這話又粗又壯,沒大把票子撐著,憋不出這些話。我們就順著話頭問他在哪裡發了財,腰裡別了多少個萬。

九哥仍是坦坦蕩蕩不遮掩,答說:「拼氣力吃飯,能發多大財。在廣州打了一年工,錢倒是不少掙,可我忘不了開機磚場的事,就到湖南找一家機磚場幹了一年,吃吃喝喝,帶回來一萬五。這一萬多搞個基礎,然後再貸個幾萬塊購設備,以後就順了。」

白三嫂子走過去,伸手捏了捏九哥的背,捋起一綹九哥的頭髮看看,說:「這日光在你狗日身上倒流了,你的少白頭哪裡去了?」

有年輕後生替九哥答說:「三嫂子,九哥這頭髮是焗了油的,少白頭還是少白頭,一根就看不見了。」

白三嫂哦噢哦噢點著頭,搓著手圍著九哥轉一圈,嘖嘖著卻沒說話,又湊近了看看九哥的鼻子,突然說:「九哥,你是個老實人,你給嫂子說個實話,你在廣州那花花世界幹了一年,聽說里滿街的理髮店都是洋婊子,你去焗這頭髮,睡沒睡過一個?」

九哥困窘地一笑,紅了臉,喃喃說:「沒去過,我想的是攢錢回來開窯場。」

白三嫂子臉色難看起來,接著說:「你在湖南燒了一年窯,那些妹子們就沒一個看上你,給你暖暖腳?難道她們都是睜眼瞎,看不出你是個好男人?」

九哥低著頭說:「我沒想恁多,我只想回來開窯場。」

白三嫂子掉下幾滴眼淚,橫下一條心說:「九哥,嫂子有句話不問不行,再不問就要憋死我。你,你那個東西還是好好的吧?」嗚嗚嗚地哭將起來,「糟踏你十頭八頭牛,嫂子知道你看得開,要是……」

九哥窘一陣,淡淡地說:「那點病,我走前就治好了。要不然,我開窯場做什麼?還是那句話,我不信我就娶不到一個好女人。今年我不到四十,還有時間。」

白三嫂子打了九哥一拳,嘎嘎嘎笑著:「你個狗日的,害得我這二年少睡多少瞌睡,頭髮都多白幾千根呀。」

日子就是這樣聚聚散散喜喜愁愁地過著,九哥首先開始整治趙河靠土崗一段的河堤,看樣子確實是準備開個大窯場了。九哥這種雄心,這種堅韌,再一次觸動了我們。他像一根鞭子一樣,把我們從初步殷實的現狀中趕了出去。下了學又離嫁人尚遠的閨女們,三五成群下了廣州、深圳,半大不小的男娃開始出門學手藝,男人們開始下決心投資建大篷種菜,女人們也不甘寂寞嚷嚷著要栽桑養蠶。除了早已破罐子破摔的長生和巧榮,寨子里的成年人,確確實實都把九哥當樣板,當驅懶的鞭子看了。

槐花初放的一天里,長生領回了一男一女。這件事情開始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有人在田裡說長生領回一個模樣很俊的大閨女,大多數人都不相信,說長生這種誰都不理的男人,想領回一隻漂亮的母狗,怕都很難。夜裡,從長生家裡傳出的一聲慘過一聲的叫喊,才讓人們相信長生真的領回一個女人。村長五叔帶人破門而人,長生正在一個披頭散髮的姑娘身上壓著,脖子上掛著兩個血道道,小桌子上擺放著幾碟小菜,一瓶白酒已喝完了,一個嘴上剛長出茸毛的男娃癱軟在桌子下面,衣襟上沾一片吐出的穢物。

村長五叔問一會兒,事情就清白了。長生在縣醫院附近閑逛的時候,認識了這姐弟倆,聽說姑娘要賣身救母,就謊稱自己是個養豬大戶,把姐弟倆領回了家。雙方商定:長生交出一萬元,弟弟帶錢回醫院,姐姐留下和長生過,第二天和長生一起去醫院。長生把弟弟灌醉後,把門一閂,要和姐姐的上床。姑娘沒拿到錢,當然不幹。

隊長五叔聽明後,甩了長生一耳光,咬著牙說:「長生呀長生,你把高王寨的面子丟盡了!自打清朝起,高王寨沒出過一匪一盜,你是想當強姦犯呀你!」

長生雙手抱頭,不說話,蹲在一個黑影里,熱心人白三嫂子早像老母雞一樣,把姑娘攬在懷裡,以手當梳捋姑娘黑亮的長髮。姑娘抽泣著,引得白三嫂子身子直顫。白三嫂子和姑娘貼貼臉,騰出一隻手,指著長生罵著:「你也不尿泡尿照照,這樣的姑娘你配嗎?丟人,丟人!你還佔個趁人之危,這可是壞良心呢!」

長生梗著脖子說:「我是個男人,我,我二年多沒挨過女人了,你們知道這有多苦。」

村長五叔喝道:「該好好治治你,把他捆起來,這閨女要告他,他也是個強姦未遂。」轉身問那姑娘:「閨女,你看送不送他公安局,只用你作個證,就能判他個一二年。」

我們都打心眼裡佩服村長五叔的精明,明明是要救長生,卻要做出責罰的樣子,怪不得他能當村長。姑娘又哭了,「賣身救母就夠難聽了,我不告他強姦未遂,這叫我以後咋活人呀,啊嗚——我可憐的媽呀,我沒法救你呀——」

白三嫂子勸說:「閨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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