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被時光穿越的眼睛

我和李大嘴奮力跑了過去,人們紛紛圍過來。果然,在細心的老魏腳下,有一行微小的以吐火羅語鐫刻在岩地上的銘文。從位置上看,這行銘文恰與眼睛圖案平行,只不過眼睛圖案是整個平台的中心,這行銘文卻是在底部。

時至今日,或許我們都已明了,所謂的重生,或者永生,這些都不重要了。將生死置之度外後,人也會豁達起來。無論我們活著離開這裡抑或死在這裡,都已竭盡全力並無遺憾。在站在令人敬畏的歷史面前,驚嘆於那些曾經驚心動魄的往事,我們能從中窺見了自己的影子。人類就是這樣一代代走下來的,生生不息,在這大地上。

他們到達繩索的最底端,距離我們仍有一百多米,但彼此已經能看清,喊話的聲音也清晰了。

「於燕燕,」譚教授的手放在她的肩頭,止住了她,「如果你父親還活著,他一定希望你帶我們離開這裡。你是他生命的延續,不要辜負了他。」

「可是,他們為什麼在這裡放置一具空棺呢?費盡心機在這個大洞下的岩峰上構造出七個圓形,刻上眼睛和銘文,卻在石板下的槽室里只放了一具空棺?」

「船能容多少人?」嚴叔向埂子問道。

我嗆了幾口水,水帶著腥甜的味道,讓人懨懨欲嘔。這一切的過程在我的腦海中如此清晰,恍如昨日。一切我都知道,我看到自己用力掙扎了片刻,隨即而來的是墜入水下後的轟鳴與壓力。我渾身軟軟的,跟著重力和慣性在水中下沉。片刻後,水中的暗涌將我向深的地方拉去。

一聲巨大的轟鳴後,石板被掀開了,翻了個倒在地面上。石板下方露了出來,或許這是千百年來,從這裡被構建後第一次重見天日吧。

竇淼伸手撥開李大嘴的胳膊,向後退了一步:「你幹嗎?」

老李一拍大腿道:「就是!陳偉,你肯定翻譯錯了。」

嚴叔的病勢讓我們的心情都很沉重。大家心知肚明,嚴叔的虛弱不僅僅是為救老魏時在崖壁上撞傷的,他也被雙翼生物咬過。他還能支撐多久,他的「病」會不會發作,這些我們心裡都沒底,既關切他的安危,同時也隱隱的擔心著。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我甚至能感覺到埂子迅疾而至的手劃破空氣的波動,他的手依然顫抖卻充滿了蠻力。埂子的臉呈青白色,看上去已不似有人氣的樣子。電光石火間譚教授的身子撲在我前面,將我壓倒在地,船晃了幾晃,船上的人不由自主地驚叫出來。

大約一個小時後,水流越來越急,我們的船速也越來越快。很明顯的可以感覺到,我們的船跟著水流是在向地下更深的地方走。嚴叔坐在船頭,時刻觀察著崖岸的動靜。這個大裂隙的一側是不見頂的崖壁,另一側則是與我們來時平行的、可以行走的通道。隨著我們越來越深入地下,另一側原本可以見頂的崖壁已經逐漸長高,看不到崖頂了。我們像是被擠在夾縫中間,隨著幽深的水流,不斷的向前漂去。

她的聲音不再是那個膽怯而孤單的小女孩,充滿了求生的信念和決心:「大家扶好岩壁,既然我父親帶你們進來,我就一定會帶你們出去。」

「老六聽他們的談話吧。不要急躁,他們比我們更理解這一切的意義。」

李大嘴拉起我的手,放在老魏的手中:「師妹就交給你了,我照顧譚教授。」

「為什麼這樣問?」老魏的好奇心被撩撥起來了。

嚴叔翻起的嘴唇顫抖了幾下,那張恐怖醜陋的臉上如此哀戚,讓人動容。

「瑪雅人在美洲,難不成小河先民還曾到過美洲?老魏,這回是你扯了吧?」老李終於找到了一個在學術上打擊魏大頭的機會,他毫不遲疑的抓住機會,重磅出擊。

「沒有,」於燕燕答道,「叫上面準備好救助工作!」

「事實上,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們。」譚教授開口道,「你們記得我曾經提過的美國印第安人大合恩巫術輪吧?大合恩輪的構造與古墓溝墓地有異曲同工之妙。當我回國後,朋友給我寄了一些相片。有一樣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它是從被認為是大合恩巫術輪的創造者印第安人的墓中發現的。」

土豆和老六下意識的靠近船邊進行自衛,三個人混在一起搏鬥了片刻,身形交錯。船猛烈搖晃起來。在我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三個人剛好一同壓在船右側。古船不再搖晃,徹底翻倒了。

那行血紅的淚水掛在左頰上,像是一個詭異的悲傷,讓人驚悚而動容。

埂子讓老六先上船,在船上接引我們,他則帶著槍警戒在我們身後。這些天經歷的事情讓埂子時刻都保持著警惕。我們蹲在船上,終於鬆了一口氣。陳偉看到船沿上的血跡,皺了皺眉頭。李大嘴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譏諷道:「將就點吧,這可不是豪華游輪。」

周圍靜悄悄的毫無動靜,陳偉的呼號聲像是墜入水底的石塊,沉降在這巨大的空間里,沒有回應。

「這是岩石的結晶,經過長時間沉降而成的。不知成分是什麼,怎麼遇水會溶化?」竇淼沉吟的望著地面,彷彿自言自語。

「在考古學裡,」我激動地接著老魏的話說道,「不同時期,不同地域文化的形態就算有雷同之處,細節也一定不同。但是如果完全一致,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他們曾經有過交流,曾經在某個時空點重合過。草簍在北疆的葬俗里是必備的物品,甚至連儀式化的古墓溝墓地里都有隨葬草簍。我的天,他們不僅去過黑海、裏海,還曾經到達過美洲!」

你就是永生,你也是鏡子。

埂子咬向高宏的時候,我能看到他手上已經剝落的紗布,上面依稀有朱亮咬過的痕迹。埂子吮吸著高宏喉管里的血,眼睛卻直勾勾地望向我。他的表情兇惡而悲哀,貪婪和自我厭棄奇特並行浮現在眼中。血腥味頓時彌散開來,埂子的眼睛更加狂亂,看上去無法遏制。我僵硬地坐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埂子甩開土豆和老六的手,放下已經綿軟無息的高宏後向我撲來。

竇淼聳了聳肩膀:「沒準古人跟我們的想法不一樣,又或許這裡只是一個象徵地,並沒有實質內容。」

我們三個瘋狂地向光亮處游去,漸漸近了以後才發現,那塊陸地並不是一塊真正的陸地,而是水面沒有升起前的一座崖峰。它孤零零地立在兩岸崖壁中間,依稀可見略微高出水面的崖頂是圓形,似乎有過人為構築的痕迹。

身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大家都累得很了,此刻聽說有救援隊會來,終於得以在這地下第一次睡個好覺。我卻睜大眼睛,看著頭頂小小的一方洞口,輾轉難眠。

陳偉失望地跌坐在地上,彷彿因為極度的疲倦和沮喪,他緩緩躺倒,四仰八叉地橫在一側,口中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什麼都是假的。」

他的身體在槍聲過後並沒有立刻倒下,而是像一尊雕塑一樣肅立了片刻,迸滿鮮血的頭顱高昂向天空,像是一個永不屈服、永不停止的追問。片刻後,他緩緩向後倒去,一聲轟鳴落在地上。

從新疆回到S市的一路上,我們大都是沉默的。這次經歷已經遠遠超越了考古的意義,成為我生命里的一個刻度。我們習慣了譚教授在身邊的日子,習慣了發問和探討問題前的口頭語:「譚教授,您覺得……」

老李嘿嘿一笑:「回頭請你吃羊肉火鍋……來,兄弟們,幹活了!」

彷彿很久以後,事實上是我們離開「樹死成舟」處16個小時左右,我忽然從雜亂無章的夢境中驚醒,看到埂子霍然站起身來。

土豆搖搖頭,漫不經心道:「在我看來,搞考古的和跳大神的沒什麼區別,反正我都不懂。」

話音剛落,埂子顫抖的手已經伸向了他,一把抓起狠狠咬向他的脖頸。高宏的聲音像是被利刃挑起的女高音,尖銳而驚悚的橫亘兩秒鐘後,斷然消失。

「船……」嚴叔抬起頭,目光煥然一新,「大家都去大樹下的船那裡,我們乘船離開這裡!」

洞口透進的清晨微光里,我看到嚴叔的兩隻手輕輕安撫著於燕燕的肩膀,他的左眼緩緩流出一行眼淚。這眼淚讓我心驚肉跳,並不是因為我曾經以為嚴叔這種人永遠不會落淚,而是因為,這淚水是血紅色的。

我們圍了過去,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平台中心的地面望去。

「肉體死亡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我並不畏懼。可是夏池,當我詛天咒神,痛不欲生地度過這十九年後,在我連累了這麼多生命逝去後,我能懺悔,卻無法挽回。我愛你,你是我生命的意義。原諒我,原諒我對你無法忘記,無法等到時光倒流的那天。」

老魏始終記得嚴叔曾經救過他一命,此刻他坐在嚴叔身邊,用打濕的布條時不時給嚴叔擦擦臉。

老六愕然地看著魏大頭,不明白老魏為何如此激動。事實上,老魏的言語確實代表了我們的心聲,非考古專業的人也許理解不了當時我們的激動與敬畏之心。我們窺見一個偉大時代的一角,儘管距離我們已經非常遙遠,但這零星破碎的片段已經足以讓我們血脈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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