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永久沾染區

夜風如浪,吹過身畔,我卻渾然不覺。考古隊的人從遠處跑過來,無一例外都是剎那間停住腳步,帶著震驚而無法置信的神情緩緩向前走了兩步。

直徑百米是一個衡量長度的數值。人類跑過百米的紀錄是9秒58,從我們所在的位置橫跨深淵到對面,只需要跑10秒不到的時間。然而在這磅礴巨大的沙漠上,這深不可測的圓洞像是一個長遠無際的通道,垂直的壁面徑自指向令人心驚的黑暗。

它毫無理由地擊碎大漠的平盪,安靜傲慢地睨視我們。

「深度是多少?」

老六和土豆兩人也拿了煙出來,一邊閑聊了幾句一邊走到旁側。嚴叔隊伍里的人口音各不相同,看似散漫骨子裡卻有天生的警惕,行動迅捷有效。我越來越相信於燕燕對於他們是職業軍人的判斷,但讓我迷惑不解的是,職業軍人為什麼要劫持考古隊,又怎麼可能對這片沙漠中的謎團如此感興趣?

「超過1750米,我們測量的極限。」

嚴叔如是答道。

李大嘴聽到嚴叔的回答,腿一軟,差點又坐倒。他顫巍巍的移動到距離黑洞遠些的地方,雙手扶在膝蓋上,大口喘息著。老魏關切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李大嘴上氣不接下氣道:「幸虧我反應快坐地上了,要是跟著慣性多走兩步,兄弟我就下去了。」

嚴叔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繼續對譚教授說道:「將近二十年間,我陸續發現了其他洞口。我帶秦所到這裡看過後,他做出了一個判斷,呃,是作為考古學者的判斷。而後來我和他重新回到第七個洞口處時,也驗證了他這個判斷。」

嚴叔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需要你們和我們一起,進入地下。」

譚教授搖搖頭:「這不可能,這太瘋狂了。如果1750米還沒有見底,不可能將人吊墜下去。況且下面是什麼地況還不清楚,我不能讓我的隊員冒生命危險。」

嚴叔哈哈一笑,聲音在面具背後顯得異常詭異。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嚴叔,衝口而出道:「這麼廣闊的區間……這些洞口都是你發現的嗎?你在沙漠里耗了多久了?」

老魏抬頭問道:「嚴……嚴叔,你有什麼計畫嗎?」

嚴叔面對著黑洞,久久凝視著地下。或許是月光讓他悲傷了,抑或這深不見底的謎團讓他感喟,他緩緩向夜空抬起頭,像是一隻嗜血而又受了傷的雄鷹,靜默地站在天地間兩團巨大的黑暗中。

「沙漠里這樣的黑洞一共有七個,從直徑百米到直徑米不等。其中有一個入口是我們力所能及進入的。」他驟然轉向我們,「能進入的這個洞口,在庫魯克塔格山脈。」

譚教授看了片刻後抬頭對嚴叔道:「這跟我們看到的百米深淵不同,這個洞是人工挖掘的。」

嚴叔冷冷地看著我:「十九年,我發現了六個洞口。最後一個洞口是秦所斷定的位置,我們共同找到的。」

除了庫魯克塔格山脈的洞口,其餘六個洞口是無規則分布在廣闊的塔克拉瑪干沙漠東北部。嚴叔把他手中做了特別標記的地圖攤在沙地上,月光下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洞口在沙漠戈壁區域的坐標。十九年的時光,凝結成六個標記,即便是在地圖上也顯得渺小可憐。第七個洞口的標記是用紅筆標出來的,顯得有些刺眼。

眾人圍成一團看著地圖。埂子又點了根煙,拎著槍站在離人群有點距離的地方,似乎習慣了這樣。李大嘴看了會地圖,找了個地方四仰八叉地躺了下來,顯然剛才驚嚇過度需要休息。

老六探頭探腦過來:「看出什麼了嗎?」

我已經不像最初那麼懼怕嚴叔了,甚至厭惡之情也慢慢減少。我想無論是誰用十九年去做一件事情,這個人一定不簡單。

於燕燕忽然插嘴道:「當時你怎麼會發現這個洞口?」

譚教授伸手拉起李大嘴,向嚴叔開口詢問。

我們被驚訝和疑慮纏繞著,一齊望向嚴叔。如果這個洞是人工挖的,那挖洞的人一定是個瘋子或者有巨大不可違背的意志。在營盤遺址發掘的經歷讓我們認識到在鹽鹼地上刨食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情,更何況要下挖出這麼深的一個洞,沒有大量的時間精力和體力是不可能完成這件事情的。

嚴叔在譚教授身邊蹲下,我注意到他的頭髮已經有星星點點的白髮,這是時光和營養不良在他身上刻下的痕迹。

他用手指著地圖上庫魯克塔格山脈的洞口:「第七個黑洞,是我十九年前發現的。但是當時並不知道其中奧妙——」

我們完全不懂,這是某種密碼還是暗號?

自由是對必然的認識。

嚴叔的話讓我們聽得聚精會神,眾人目光落在他身上,期待他透露更多的訊息。譚教授卻和我們不同,她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卻有種難以掩飾的焦急:「秦所他們還活著嗎?」

嚴叔搖搖頭,似乎對於他的回答有些愧疚:「他們與我們失去了聯絡,確切地說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的狀況。」

土豆拉了他一把,悄聲道:「別,別說話。嚴叔不讓打擾他們。」

「1964年10月16日,」於燕燕忽然開口道,「中國引爆了第一顆原子彈,代號596,爆炸當量為萬噸TNT。譚教授,你猜測得不錯。」

嚴叔卻沒立刻回答,而是望向譚教授,目光中半是期待半是質詢。

譚教授靜默了片刻開口道:「這個洞口最大,且深不可測。如果它與人類活動有關,則要關注它的地理位置的意義。」

陳偉身體較弱,當夜大吐特吐之後再吃不下東西。譚教授換到了另一輛車上照顧陳偉,竇淼上了我們這輛車,除了我和兩位大神師兄,於燕燕也在我們車上。

「它位於小河墓地、古墓溝墓地和樓蘭遺址所構築的三角形的中心,也許它正是解讀讓我們倍感迷惑的這三個遺址的一把鑰匙。在沒有更多的資料信息前,我不能妄下斷言。但我隱隱有一種感覺,這三個遺址,甚至可能更多的沒有被發現的遺址,都與這七個洞口有關聯。七在中國文化當中是個非常重要的數字,它在這裡也許是隱喻了天象。可是……這個深淵的構建非人力所能及,它是否有文化意義還有待考量。」

嚴叔鎮定自若:「是我和朋友挖的。」

幾乎是同時,我們張大嘴巴問道:「找到什麼?」

嚴叔低頭整理地圖,不再說話。

讓我們有些意外的是,經過短暫的休整,我們又上路了。連續坐車長途顛沛,加上神經一直緊繃,讓我們不同程度出現了低燒、暈車、嘔吐等癥狀。嚴叔不為所動,兩輛車在他的指令下連夜啟程了。

我昏昏沉沉坐在車裡,心中隱約覺得嚴叔像是在搶時間。他冷酷的外表下隱藏了一些東西,讓他惶急、甚至是迫切地奔向他的目標。而他顯然對我們並不信任,不僅從他詢問譚教授的判斷中可以看出他在對我們這支考古隊的最高實力在做計算,而且迄今為止他透露的只有邊緣信息。那些鉤住我們甚至可以暫時忘卻眼前的危險和威脅的核心信息他一直控制著,小心翼翼地防範著我們。

「生命?生命是這裡最微不足道的東西。」他在黑洞邊緣緩緩走了幾步,「現在我們是一個整體,你們和我們,捆綁在一起。這次我和我的隊員們是破釜沉舟,對你們來說也是一樣。這個夢境世界已經糾纏我太久的時間,它是黑暗還是光明的大門,我都必須推開一窺究竟。」

她頎長而有些蒼老的手指在地圖上滑過,落在這個直徑百米洞口的所在位置。

嚴叔慢慢踱了過來,眼睛落在胡楊荒木旁的石碑上。隔著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身材消瘦卻很挺拔,走近他身邊的人都能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他鎮定而冷酷的氣場。譚教授向他走了兩步,聲音里有點憤怒:「你沒說要帶我們進軍事禁區,這個永久沾染區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指……」

這種痛和震撼,即便今天回憶起來,依然驚心動魄。

車子行駛的方向是庫魯克塔格山脈,一路向北。

李大嘴身材較高,在擁擠的車廂里施展不開,只能盡量把自己團成一團,委委屈屈地縮在椅子上。老魏坐在他身邊,眼皮耷拉著,嘴角流出一點口水,睡得正香。

坐在他們後面的竇淼拉了拉李大嘴的袖子,低聲道:「喂,你剛才在洞壁上取樣本沒有?」

李大嘴被竇淼喚醒了,見自己的肩膀上滴了點魏大頭的口水,連忙用袖子擦了擦。他回頭抱怨道:「老子一條命差點沒陷進去,哪還有精神想著取樣本的事情。」

「秦所做了什麼判斷?」向志遠終於按捺不住發問。

「我認為這個深淵的形成,很可能是地下熔岩在遭受板塊變動時,噴發出來造成的。你知道天山北部有個泥火山吧?那裡有燃燒石,也有氣孔,終日煙火繚繞,當然這是由於侏羅紀地層的沉積造成的。沉積裡面有煤,當地層活動中出現斷裂,空氣發生了對流或交換,這時候煤層慢慢開始自然加溫,發生氧化、從70多度到了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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