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開棺

天色微亮我們就起床幹活了。

天亮以後,風沙沒有停的趨勢。雖然沒有繼續增強風力,但在戶外能見度仍然極低,說話要靠喊的。這種時候一般就是考古隊的休息時間了。大家紛紛鑽進我們的帳篷,擠成一團準備娛樂。

我們彷彿從夢中驚醒,手忙腳亂的向各自的帳篷跑去。還在帳篷內做研究的陳偉和譚教授沒忘記將M129蓋好,放在帳篷內安全隱蔽的地方,防止被沙暴侵襲。

我心中一涼,悲傷地想到,考古工作者比普通人多了很多種死法,其中一種就是活埋。

向志遠譏誚道:「願聞其詳。」

譚教授搖搖頭,低聲道:「這是用現宰殺的牛,活剝牛皮,直接帶著鮮血和溫度覆蓋在棺木上的。經過熱脹冷縮後,牛皮會緊緊地包裹住棺木,千年不散。」

令我們驚悚的,並不是乾屍本身。從學考古開始,死者的奇特屍骸,陰森棺木,充滿鬼怪傳說的老墓,各類詭異狀況等我們不是沒有接觸過。單憑魏大頭千里迢迢送頭骨,李大嘴夜半智斗湘墓野狗(這段後文再表),以及我不愛紅妝愛古屍的名聲就足以明了這個事實:我們是有一定心理基礎的、可供塑造的未來考古之才。考古系三劍客並不是憑空而來的,正是因為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到了我們仨臭味相投之處。

譚老師見我們有點緊張,笑了笑道:「其實1934年貝格曼發現小河墓地時,已經發現了有類似的船形裹牛皮棺木和槳狀木樁。最為奇妙的是,那些木樁底部,也都有七道陰文紅線。」

「第四條,不許擅自行動。我送不走譚教授,但是我能送走你。」

李大嘴回到S大,將一個月沒洗的衣服送至小天鵝洗衣房。打工的學生捂著鼻子,查看李大嘴散發著惡臭的衣物時,意外地發現在李大嘴外套的內襯口袋裡,有一道怪模怪樣的符咒。李大嘴想破了頭也沒想出來,這道符咒是何時跑到他口袋裡去的。而發現符咒的學生如獲至寶,央求李大嘴轉贈這道符咒。一向慷慨的李大嘴立刻應允,該生欣喜若狂將此符咒夾入書中。至於該生後來的命運,李大嘴不得而知。因為很快李大嘴因為其高尚的學術人格和出眾的才智被古生物所所長看中,收其做了博士生。

大概一周後,我們終於在墓地中心地帶挖出了一個完整的棺木。這個棺木的出土仰賴於譚教授對於整個墓地的勘察與分析。一般來說墓地的中心地帶屬於VIP位置,通常埋葬部族中最重要的人物,出土文物也相對精美及有考古價值。而營盤墓地的中心沒有任何胡楊木樁標誌葬穴存在,實在讓人不解。當我們懷著試試看的心情向下挖掘時,最初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李大嘴搖頭嘆道:「自古最毒婦人心。就算她長得跟我們一樣,心臟構造也一定不同。」

屋子裡的人都靜默不語,顯然都在思考。只有李仁熙東張西望了片刻後,意識到自己也該想點什麼,於是手托下巴,皺眉做起沉思狀。

槳狀木樁的出現極大地振奮了我們。大家跟瘋了一樣不停地挖著,連部隊同志都受到了我們的感染,幹活也分外賣力。到了太陽落下前,我們終於在距離地表六米深處挖到了這位尊貴的墓主棺木。

一進屋子就有一股異味直衝鼻子。有著長年田野考古經驗且聰明過人的李大嘴立刻意識到這是屍體的味道。屋內只有幾張空木板床,兩三條長凳和一張桌子,別無他物。如果換做旁人,也許會速速離開。但是我們智勇雙全、膽大心細的李大嘴卻是不弄清楚不罷休。

李大嘴在研三的時候,曾奉師命前往湖南某地協助一項考古發掘工作。由於當地地處土家苗族自治州邊緣,當地的很多風土人情都具有鮮明的少數民族特色。當然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趕屍」。

棺中女子,面容栩栩如生。但她既沒有戴營盤墓地常見的羊毛帽,也沒有穿女性常見的襦衣、紗襖等等,而是全身以黑布包裹,連頭部也被黑布緊緊纏繞。

一時間我們都安靜了。這種覆棺方式當時我們都沒見過,匪夷所思中透著詭異。

對於他們來說,M129喚起的記憶不過是金壇荒墓的不解之謎。而對我來說,這個黑衣女子則是一個永恆的夢魘。我萬萬沒有料到會在這裡碰到她,儘管容顏看不清楚,但葬俗形態實在是太像了我們三個站在一起,盡量和M129保持著距離,好像那不是一具千年乾屍,而是一個隨時會撲向我們說吐火羅語的厲鬼。感謝老天,當時帳篷里的人都不會讀心術。如果他們知道我們仨當時的想法,可能我們早就給遣送回庫爾勒了。

墓葬的形制有長方形豎穴坑墓、豎穴偏室墓,豎穴生土二層台墓等幾種類型。我們看著那些已經空蕩蕩的墓穴,心中意淫著自己從中挖出棺木的盛況。也許除了殯儀館的同志,只有我們這麼熱愛屍體和遺物了吧。

這人就是小田。

棺木放在平地上後,工地上亂作一團。大家本想乘勝追擊,但於燕燕堅持收隊,我們也只好悻悻地將棺木抬回臨時搭建的帳篷庫房裡。吃過晚飯點過名後,譚教授帶著我們考古隊員進入庫房。魏大頭負責拍照,陳偉負責攝影,譚教授則帶著錄音筆,套上橡膠手套,親自操刀開棺。

棺木上並沒有像15號墓主的棺木一般覆蓋彩色毛毯,而是覆蓋了一層質地奇特的物質。因為年代久遠,我竟然沒有認出那是什麼東西。

李大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我們輪流講故事,要親身經歷的。」

牛皮終於被徹底揭開了,露出白色羊毛質地的喪布。雖然布料已經因年代久遠而泛黃,但上面塗抹的紅色顏料依然刺眼。喪布上的紅色顏料中有微黑的痕迹,經過判斷譚教授認為其中可能含有人血。譚教授俯身凝視了半晌,抬起頭激動道:「誰知道這上面寫的是什麼文字?」

她講述的第一句話開始,我們就全體安靜了。我至今記得這個故事的開頭是這樣說的:「1979年,我剛剛大學畢業,24歲,正是青春年少、一心為國家作貢獻的年紀。那一年,我有幸隨考古界著名的W老師,參加了一次我永生難忘的考古發掘工作。確切地說,我們考古發掘工作要尋找的地方在塔東地區,距離這裡並不遠。你們都知道的,傳說中有一千口棺材的小河墓地。」

我們屏息凝汽的看著她動作,生怕漏掉任何可以學到的知識。她一點點的將已經幾乎與棺木連為一體的牛皮緩緩剝離,漸漸露出了棺木里的內容。

難得說話的竇淼忽然幽默了一把:「難道我們要發現古墨山人發明了不幹膠?」

我沒心情跟著他們閑聊,心中琢磨著昨晚的事情會不會讓於燕燕知道而導致我挨批。據我觀察於燕燕一切正常,對我的態度也是和藹可親,沒有異樣。只是在中午吃飯的時候,於燕燕經過我身邊丟下一句話。

老魏和李大嘴依然沉浸在親眼看到營盤遺址的激動中。因為營地與古城遺址有公里的距離,因此他們是今天才親眼看到了夢中情人。他們一邊忍耐沙塵,一邊按捺不住談論著美輪美奐的墨山遺址時,譚教授帶著陳偉將所有墓地編號核對了一遍。李仁熙跟著她,做手工繪製標記。

小王喊道:「向前走幾米就到了!你們剛才沒聽到風聲嗎?!」

我們輪流作業了一整天,越到下面越難挖,堅硬的鹽鹼地像是保護層,讓死者可以安然長眠在這裡。這時體力的差別顯示了出來,先是我被魏大頭替換下陣,然後是部隊的同志頂替了老魏和老李。挖到地下三米左右的時候,鐵鎬觸到了胡楊木樁。

李大嘴當仁不讓道:「既然是我提出來的,那麼我來第一個講吧。」

牛皮將棺木扣得很緊,而且沒有任何鉚釘加固。李仁熙舉手道:「老師,這個牛皮是怎麼蓋緊棺材的?沒有釘子啊。」

由於盜墓嚴重,加上一期發掘工作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我們在地表連續幾天作業並無重大收穫。

譚教授的手像是一個外科醫生在做手術般精細而靈巧。她小心翼翼地從棺木頭端揭開牛皮,僅僅是揭了六十公分就卡住了,她不得不藉助工具輕微地撬了一下。

老魏頭也不抬道:「因為他什麼都不會。」

魏大頭輕聲道。

大家聽完之後,沉默不語。我想同志們都在考慮是該表現出對這個故事裡不合常理地方的恐懼之情呢,還是該對李大嘴啼笑皆非的敘述哈哈大笑呢?真是讓人為難的選擇。

儘管在我們看來,「趕屍」荒誕不經,且完全可以用科學來解析,但在當地對此信奉不疑。眾多詭異傳說讓這個擅長下蠱和巫術的民族充滿神秘色彩。但這一切不能阻止勤勞勇敢的李大嘴同志奔赴考古現場,在荒郊野外的墓邊營地住了下來,而且一住就是一個多月時間。

譚教授道:「現在下任何結論都為時尚早。不過七道陰文線確實值得思索。6、7、12、36、42這些數字在古羅布泊地區顯然非常重要。我希望大家在日後的考古中留心相關信息。好了,還是讓我們打開棺木,看看墓主的真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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