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周謙

兩年後。

時間是一種沖淡了的死亡,一帖分成許多份無害的劑量慢慢地服用的毒藥。

魏大頭依然單身。而李大嘴終於還是沒能泡到S大的MM,經人介紹,和老家的一位小學老師結了婚。

老魏和我都在老范門下。而李大嘴不知使了何妖法,竟然把古生物研究所的所長忽悠成功,收其成為古生物專業博士。李大嘴文轉理成功,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在我們面前得意洋洋,無恥之情溢於言表。

儘管我們都在儘力隱藏兩年前那個夜晚對我們生活、情感、精神世界的影響,但事實我們誰也不能真正迴避。

周謙終究沒有找到。此事也無法解釋。最後公安機關給出的結論是:周謙因為長期沉浸在個人精神世界裡,患有重度精神分裂症,他以某種方式逃離醫院,並盜走了可能是他個人關注的巫術一類的黑布包。

魏大頭攛掇我一起玩篆刻。他常說的一句話是:師妹,考古畢業不好找工作,咱們不如去前廟開個篆刻攤子。中國人刻章一枚35塊,老外刻章100塊一次,加英文另算錢。

在他的極力鼓噪下,我也曾從回行文開始練起,然後是陰文,甚至陽文也開始涉獵了。我們當然知道,去前廟練攤宰老外,這不道德同時也是不可能的。一切消磨時間的方式,不過是為了沖淡記憶中不願意去觸摸的那部分。

薛青青退學了。王嘉轉系了。

我和兩位大神卻依然堅挺著,在不同的領域探尋時間的遺迹。

這種傷感的蔓延,使我對范老師的病倒分外難受。

可惜兩年時間裡,一直平靜如常,她一次也沒出現過。我跟兩位大神慢慢透露了自己曾經短暫看到過黑衣女人的事情,包括409之夜那個莫名其妙拉住我右手的無法解釋之事。

我們堅信,這絕非鬼神所為,一定有另外的我們尚未觸及的科學部分可以解釋。

日子漸漸平凡後,學校的海報欄里突然貼出了巨大的海報,上面是考古系的精英們奮力宣傳XJ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斐風格研究員將赴S大作報告的內容。這事兒讓考古系激動了好一陣,以往海報欄長期被搖滾樂隊、國際局勢分析、金融大戰所佔據,考古系難得露了個臉。在聽完斐風格研究員的講座後,我們得知通過老斐的關係,范教授已經確定了要帶我和魏大頭去尉犁營盤做二期發掘。

對於范教授,我們倒沒有任何隱瞞。對於從金壇開始到最後探望周謙過程,我們三劍客坐在他家客廳里,群策群力地將所有的過程和盤托出,包括那些在公安同志面前無法啟齒的異常事件和感受。范教授一言不發,只是坐在沙發上不停抽煙,靜靜聽著我們焦慮不安的傾訴。

世間萬事兜兜轉。想不到那個看上去遠在天邊的謎團,竟然真的召喚了我們的命運。斐研究員先行回到新疆,按照計畫,他將在我們到達烏魯木齊後接應我們到營盤。

我打電話問老魏是不是一起去,他的回答堅決肯定。至於李大嘴,聽說他已經向古生物所長打報告要求跟隨這個批次的考古隊。

魏大頭在電話里還說了一句:「我知道周謙在哪個醫院療養。我們出發前,應該去看看他。」

我們三個人打了輛計程車,直奔青山醫院。

此前我已經通過范教授的關係參加過一些發掘活動,積累了一定經驗。但這種小打小鬧的實習活動與即將到來的新疆尉犁營盤墓地的發掘根本無法相提並論。除了購買個人必需品,我也在積極健身,為參與建構歷史的大型發掘工作做準備。

經過老魏的聯繫,李大嘴和我終於敲定了一個時間去共同看望周謙。

自從李大嘴結婚後,他的檔期明顯吃緊。我們想約見李大嘴,都要經過他經紀人老婆的同意。李大嘴老婆相當剽悍,從度完蜜月開始,李大嘴就經常遭遇家暴。(婚後他老婆就調到了S市工作)

有次一個女生去李大嘴辦公室拿幾份文件,跟李大嘴閑聊了一會,主客甚歡,不料被前來叫李大嘴吃飯的老婆看到。據說那晚在古生物研究所宿舍區的上空,久久回蕩著李大嘴的慘叫聲。

所以我們都能理解平時膽小的李大嘴,為何這次拚死要求跟隨營盤考古隊同往新疆。他就差沒找組織寫血書了。

猝不及防間周謙已經衝到我面前,雙手狠狠掐住我脖子,目光兇惡,下手狠毒。

青山醫院在郊區某鎮的山邊,基本上鳥不生蛋、荒涼不已。

司機不無同情道:「去看病人昂?」

我們仨點點頭,心情沉重。

整個醫院不大,一個院子,一棟四層小樓。我們進門時叮囑計程車司機在門口等我們,並預付了一筆不菲的車資。

常人也許會對經歷的一切感到害怕和恐懼。而我們三個人在短暫的畏懼後,是激發了巨大的探索慾望和對不合理事件的思索,還有部分對周謙、Y男、小谷無端遭遇橫禍的憤怒。我一直以為,那個黑衣女人也許會來找我。

與其說這裡是青山醫院,不如說更像是一個臨終關懷醫院。一進門就是一股異樣的氣味,消毒水和腐臭瀰漫在整個空間里。

李大嘴的一臉淫笑,正如我初見他時的模樣。

一位中年護士接待的我們。辦理了探望登記手續後,她帶領我們向樓上走去。

兩年的時光不長不短。我已經是老范門下的研究生,而魏大頭和李大嘴也榮升為博士。

我注意到無論是走廊窗戶還是每個病房的門窗,都有鐵柵欄圍護。護士打開二樓的鐵門,帶我們進去後,走到205房間門口,掏出鑰匙開門道:「就是這裡。屋子裡有按鈴,你們要出來的時候按鈴就可以了。」

接著護士向屋內探頭喊道:「周謙,有人來看你了。」

我們仨走進屋內,護士在後面鎖上房門,高跟鞋的聲音漸行漸遠了。

幾年未見,周謙的樣子變了很多。原本三七開的漢奸頭,現在剃成了平頭。那副眼鏡還是沒變,但臉上已經充滿滄桑,不像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倒更像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

周謙正坐在桌前畫畫,神態並不萎靡,甚至可以說安詳。他見我們進來,連忙起身招呼道:「你們怎麼來了?快請坐……哎,我這裡沒什麼好茶。」

他一邊招呼我們,一邊從一個塑料壺裡往杯子里倒了點水。我注意到桌子上只有一個塑料杯,顯然這裡平時並無客人。

周謙也意識到我們三個人無法使用一個杯子喝水,有些不好意思道:「這裡條件跟學校不能比。」

對了,他是個韓國留學生。

一番話逗得原本有些緊張的我們都笑了。幾個人絮絮聊了些校園往事,都有些欷歔。我們帶了一些食物,其中有些蘋果、香蕉之類的水果。魏大頭是個重感情的人,見周謙淪落至此,眼圈微微有些發紅。他從口袋裡掏出軍用小刀,給周謙削了個蘋果。

周謙的眼睛一直盯著老魏的小刀,盯得我心裡有點發毛。李大嘴似乎和我有同樣的想法,就開始胡扯,試圖把周謙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我說老周啊,你哥們也太不夠意思了。早知道你住這麼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咱兄弟幾個早追隨你而來了。對了,梁珂也上研究生了。你看考古系女生雖少,但質量都還不錯。要不是我結婚了,說什麼也得把梁珂給勾了。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眼下這任務就只能老魏完成了。」

院子里養了條狼狗,已經被割了聲帶,黑毛藍眼,叫起來是嗬叱嗬叱的聲音。另外還有一群到處散步的雞,打頭的是一隻特別神氣的大公雞。我們小心翼翼繞著路,遠離狼狗,並盡量不驚擾那群神情各異的雞,走進了醫院樓房。

周謙忽然道:「這幾年我換了好幾家醫院,很多醫生給我會診過,但是查不出原因。我既不是偏執,也不是抑鬱症或狂躁症,更沒有精神分裂。但他們就是解釋不了我身上發生的事情。」

「他們一直以為我想逃離醫院。其實他們錯了,沒有比醫院這裡更安全,更寧靜的地方了。老實說,這輩子我都不想離開醫院。」

周謙接過老魏遞過來的蘋果,咬了一口,含在嘴裡半晌,喃喃道:「真好吃。」

我們心裡都挺難受的。大家都奔跑在自己理想的道路上,努力為自己的價值目標奮鬥著,而周謙卻在醫院裡空耗著自己的青春。

周謙指了指桌子上的水瓶和杯子:「知道為什麼都是塑料的嗎?因為他們害怕我自殺。這屋子雖小,但裡面的每樣東西都經過挑選,絕不會對生命構成威脅。就連樓層都選在2樓,窗外還有鐵柵欄。我地板下就是護士值班室,一旦我有動靜,護士就會最快速度跑上來。」

老魏囁嚅了半天,擠出一句:「兄弟你混得不錯。在哪裡都是VIP待遇。」

周謙冷笑了一聲:「他們把事實說成是迷信。科學又何嘗不是一種迷信?從牛頓的力學經典物理被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終結,從而開啟現代物理學的大門後,人類所謂的科學已經可以將宇宙起源推至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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