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五舍409

雖然說我的視力在進大學以後有下降的趨勢,但總體來說,沒有低於的時候。我可以肯定那道黑影絕對不是門的陰影折射,也不是我一時頭腦發昏看到的幻象。它真真切切是個人形黑影,停留了大約兩秒後消失了。

我從小爬樹打鳥,翻牆偷桃,可謂膽大包天,無惡不作。直到現在我的父老鄉親、街坊鄰居還有人拿我的光輝事迹津津樂道,並在八卦之後加上一句:「真不知道這姑娘怎麼沒缺胳膊少腿就長大了,居然還考上了名校。」

儘管我不僅剽悍而且非常唯物主義,但在看到黑影的一瞬間,我內心還是隱隱有不安的感覺。我無法用語言確切描述出那兩秒鐘里的驚心動魄,好像我忽然脫離了這個世界,漂浮在一個黑暗的、虛無的世界裡。黑影消失後,這種感覺才消失。

李大嘴和魏大頭動員周謙去吃火鍋,順便在飯桌上好好談談。周謙的目光卻落在我身上。當我看見黑影后,周謙也一定看到或意識到了什麼。他一個箭步衝上來,將我拉在他身後,緊張地看著門後那堵白牆。

李大嘴和魏大頭面面相覷,片刻後李大嘴小心翼翼問道:「周謙……怎麼了?」

周謙目光閃爍,呼吸起伏不定,扭頭過來問我道:「師妹,你有沒有看到什麼?」

我和兩位大神師兄似乎形成了某種默契,都沒有提荒墓和女鬼的事情。

周謙似乎放鬆了一點,微微舒了口氣,隨即將我們向門外推道:「你們走吧。沒事別來,我很忙。」

他話說得很決絕,絲毫不留情面。他的手指觸碰到我的手時,明顯感覺到他指尖冰冷,彷彿不沾人氣。

我們五個人一起在老范家吃的年夜飯。老范有意將我納入門下,言談舉止間已經儼然將我當成了他的徒弟。老范一直是個光桿司令,做菜和做學術一樣嚴謹,頗為可口。喝了幾巡小酒後,我們盡興而歸。

我很清楚地記得,得知周謙瘋了的消息,是在某個下著毛毛細雨的周二。

頭一天有位國外政壇要人訪問S大,校園裡不動聲色的多了很多便衣。晚上還有一場該要人的演講,李大嘴居然弄到了三張票,把我和魏大頭都夾帶進了會場。

當然我們的簸籮沒有罩到鬼,罩到的是比鬼還可怕的生物——我媽。

晚上散場後回到宿舍的路上,我們仨忍不住又談起了周謙、荒墓、黑衣墓主和古墨山國。這些線索彷彿是一場大戲中某些斷續零星的情節,讓人慾罷不能。經過研討,我們決定還是由李大嘴再次出面,邀請周謙吃頓火鍋,把他知道的事情徹底交代清楚。

魏大頭用根鐵絲,幾秒鐘就捅開了五舍的門鎖。

大家議論的是同一件事:周謙瘋了。

據掌握情報來源的同學說,周謙被宿舍管理員發現時,正蜷縮在房間一角。當時他臉上化著濃妝,嘴上塗著鮮紅的口紅,臉抹得跟白面鬼一樣。最令人感到震驚和恐懼的是,周謙所在的409房間的牆壁上,濺滿了鮮血。

在我面前映入眼帘的,赫然是Y男的屍體。

儘管警方已經證實,在409房間牆上的鮮血不是人血,但還是很認真地對相關人員進行了詢問。包括我和大頭、大嘴內的眾多同學被請進會議室喝茶,至今猶記那10元一斤的茶葉梗子的味道。考古系真窮。

而薛青青正和王嘉緊緊抱在一起,眼神無辜,透著深深的恐懼。從身形上看,薛青青和王嘉距離我至少一米,隔著一張桌子。剛才我的右手,不可能是她們中的任何一人或者老魏握住的。

一是擅自發掘荒墓是違規的事情,誰也不敢冒失去學業的風險談論此事。二是周謙本來就有點神神叨叨,這從警方查獲的大量筆記中可以看出,他的精神世界早就出現了偏差。尤其是關於「附身」的筆記本就有厚厚的三大本,其中有兩本是在最近兩個月內完成的。關於女鬼之說在我們看來太過荒誕不經,說出來也是自取其辱而已。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是,我們都是正在讀書的、努力上進的大好青年。沒人願意說出這些無法考據的虛幻事情,以免自己也被打上「精神病」的烙印。

我和魏大頭搭檔,李大嘴和薛青青一夥。平心而論,薛青青牌打得不錯。但她怎麼會知道她的對手是誰?那可是曾經幹掉過哲學系的考古黃金搭檔——梁珂和魏大頭。

他家裡沒有任何人來處理此事。聽說他母親已亡故,父親下落不明,大概是拋妻棄子的那種類型。他一直跟舅舅家住,自從考進大學以後就自力更生,與家裡再無任何聯繫。

因為小谷和周謙的兩件大事發生,學校里成立了心理干預工作站,尤其指定考古專業的學生定期要做心理諮詢。

一個所有師生在內兩百人不到的小系,竟然得到學校如此重視,不明真相的同學頗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命運的猙獰和凌厲不常顯露。但只要一瞬間,足以讓我們消化一輩子。

幾個月後,事件終於漸漸風平浪靜,周謙這個名字也慢慢被人們淡忘了。警方封鎖的消息終於解凍,關於周謙事件的信息緩緩流出。

409房間牆壁上的血確實不是人血。經過法醫檢驗,是動物血液。

我略略思考了片刻,考慮到目前狀況已經夠混亂了,我決定說謊:「沒有,我沒看到什麼。」

不知何時開始,有關五舍409鬧鬼的說法不脛而走。

學校重新粉刷了牆壁。封閉了409室。

一時間周謙瘋了的消息成了比小谷自殺更轟動的校園話題。我們考古系再次昂首成為輿論的風口浪尖,跑來向我們打聽小道消息的人不計其數。那時候互聯網還沒有普及,人們的八卦好奇心只能靠口述史學的方法滿足。

每個大學都有自己獨特的迎新生傳統,比如美國佬的toss,總之是要捉弄一番新生,殺殺他們的銳氣。

在偉大而神奇的S大,我們的迎新傳統是緊密與本土文化結合的。在例行的系裡迎新座談會後,必定是由老生帶著新生介紹學校傳統、文化底蘊、風土人情等等。

尤其是像我們這種百年里經歷過新生、劫難而又重生的院校,可八卦的素材非常之多,令那些口沫橫飛的老生泡到MM的概率大大上升。

以往迎新話題TOP10中自然是小紅門、天文樓、X角樓、L紀念館等等。但今年毫無疑問,五舍409的傳奇榮登榜首。五舍下聚集了大批帶著慘綠新生的老生們,以帶著各地方言口味的普通話滔滔不絕地介紹著各種版本的鬼屋409。如果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其中最積極,最有激情,吸引了最多MM目光的那位,不是別人,正是李大嘴。

魏大頭已經開始為攻博做準備了,而我也在考慮讀研的問題。李大嘴卻依然流連花叢中,廣種薄收。雖然他也有意向攻博,但用他的話來說,老婆和博士學位,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如火如荼的迎新很快過去。這個學期似乎特別快。我也只和兩位大神吃了幾次飯,參與了三次小型的學術研討會。還沒感覺呢,就放寒假了。

寒假裡我和魏大頭、李大嘴都沒回家。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沒和父母過年。

魏大頭和李大嘴已經確定攻博,各自頭上纏了一塊布,寫著大大的「斗」字在宿舍里做碩士論文的攻堅戰。而我要在出國和留校讀研之間做出選擇,一邊是未知的機會,另一邊是熟悉的環境和朋友,難以取捨。我忽然有點理解了周謙以龜殼占卜命運的心情。

最主要的是,那段時間我迷戀上了新石器時代初期的陶器。從河北陽原於家溝的夾砂陶到懷柔轉年遺址的夾砂褐陶,再到江西萬年仙人洞和吊桶環的素麵陶、繩紋陶,我沉醉其中,樂此不疲地臨摹、比較、歸類,夜夜都如醉生夢死般的快樂,妙不可言。我媽聽說我為了幾塊破陶片甚至不願意回家過年,一怒之下和我爸到海南旅遊去了。我樂得輕鬆過個年,不必給七大姑八大姨拜年,也無需吃些可疑的食物,拿些尷尬的紅包。

學校里不回家的人居然不少,我們考古系除了我和兩位大神,還有兩個新生,都是女生。一個叫王嘉,另一個叫薛青青。話說薛青青真可謂是個唇紅齒白的妙人,這等姿色放在外院里雖然只能做個背景牆,但在我們考古系就是絕色了。

大家絮絮地說了些閑話,其中不乏兩位大神和新生MM的打情罵俏。除此以外就是令旁人聽起來甚是無趣的考古專業討論。我們引導著兩位誤入考古泥潭的迷途羔羊,硬是將枯燥無味的考古事業說得天花亂墜成為天下第一有趣的職業。

走在校園的路上,一片昏黑。

S大很會過日子。寒假裡一過夜裡11點必然熄燈,只留大門口幾盞大燈,撐著門面,照耀毛爺爺給咱們題的字。

李大嘴一直對薛青青極盡討好諂媚之事,其無恥程度連我都看不下去。大概是借著酒意,又捨不得放走薛青青,李大嘴提議我們幾個人到宿舍里打牌守年。

我不是個無事生非的人。但這屋子裡真的有東西讓我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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