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發現南陽國民黨守軍開始撤退後,張世傑率小分隊十人換上黃維兵團的軍服騎馬朝南陽南門狂奔。在棗林鎮,他們碰上了匆匆趕來的楊開泰率領的十二個人。

兵敗如山倒。肖副官一大早就派人來通知朱國棟:一小時後他在西校場監督處決人犯。士兵把楊紫雲和張世俊從通向地下密室的暗門中押了出來。朱見真在地下室里大喊:「放我出去!我要跟世俊在一起。放我出去。」這幾天,朱見真怕兩位哥哥加害張世俊,自己也搬進了地下密室。朱國梁不理朱見真,把手中的一串鑰匙交給一個親信:「你在這兒盯著,看著表,過一個小時,你把老三和小姐放出來,帶他們去分號會合。」轉身對幾個裝箱的保安隊員說:「來不及了,別磨磨蹭蹭,先挑值錢的搬。留個人,兩個小時後,把房子燒了。不能便宜了共產黨。」

冬日的陽光很亮,刺得楊紫雲睜不開眼,頭朝右一轉,目光落在張世俊的衣服上:「世俊,你怎麼穿著國柱的衣裳?」張世俊看看偏大的衣褲,說:「他讓我穿的,他說我的衣裳太髒了。」楊紫雲面露怒色轉身盯住朱國梁:「你們想幹什麼?世俊招你們惹你們了?你們這麼做太缺德了!」朱國梁怪笑著:「真是聰明,走吧,到書房裡說。」張世俊面帶懼色:「你們要玩狸貓換太子?要我頂替國柱去……去死!」朱國梁嘖嘖嘴:「也不笨。把他們架進去。」幾個士兵架起兩人往前院走。張世俊大叫:「朱國梁,你可真卑鄙,我二哥一定會替我報仇的。你等著。」

朱國棟已經在書房等著。書桌上放了兩碗顏色怪異的葯湯。朱國棟一見張世俊,眉頭一皺,圍著張世俊轉了兩圈,自言自語著:「比國柱小了一圈,不太像。」楊紫雲道:「朱團長,我勸你千萬別干傻事。十三綏靖署,有不少認識我們的人,軍統的密探也不少。看樣子你們是要逃跑了。為什麼不聽聽我的勸,帶著你的人起義呢?國棟哥,國梁哥,我保證你們起義後……」朱國棟突然抽出掛在牆上的軍刀,在楊紫雲的臉上劃個小口子:「閉嘴!再說,我把你的臉劃成棋盤。你看看這把日本少佐軍刀,這是你的心上人張世傑光復那年送給我的。」楊紫雲面無懼色,咯咯咯笑個不停:「最好劃成圍棋盤。走出這一步,想回頭就難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在國民黨日薄西山的今天,一個莫須有罪名就能要了你們兄弟倆的命。你們能想到救國柱,還算天良沒有完全泯滅。聽我一句勸,起義吧。不走這條路也行,但你們不能殺世俊。否則……」

「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朱國棟大聲道:「給他們潤潤嗓子。」六個兵三人一組,配合著把葯湯灌進楊紫雲和張世俊的肚子里。兩人都雙手捂著喉嚨,怪叫著在地上翻滾,叫著叫著已叫不出字詞了。朱國棟笑著說:「楊紫雲,你以為我是傻子啊?你說話啊?你呼口號呀!這李代桃僵之計用不好,我還怎麼混?你們幾個,給這個小王八蛋增增肥,朝頭上、臉上招呼,別手軟。」六個兵拳腳並用,不一會兒就把張世俊的頭打成個血葫蘆了。朱國棟抓住張世俊的頭髮,硬生生地把張世俊提起來,獰笑著:「紫雲妹妹,你好好看看,看看他哪點不像老三?你說不出來,你用手指,你指一處,我修理一處。」楊紫雲淚流滿面,慢慢搖著頭。朱國棟扔開張世俊,掏出白手帕擦擦手上的血,把手帕扔到楊紫雲的臉上,惡狠狠地說「以前我真的是太仁慈了,讓你的心上人笑話了十幾年。不把活兒做絕了,張世傑能記住我嗎?這個王八蛋早把你忘了!七天了,他爬也爬到南陽了。你看看,他在哪裡?」伸手拍拍楊紫雲的臉,「你這個傻瓜蛋!你害得我弟弟三十多了還是個童子雞!不是肖副官催得緊,我真想讓我這些兄弟先給你放個排子槍,破了你給張世傑守著的女兒身!乖乖地給我上路吧!國梁,把咱們家的兩個傻瓜帶上,到分號等我。把他們倆押到西校場。」

自明朝永樂八年開始,西校場就是刑場了,一用就是六百年,先是殺頭,後是槍決。殺頭的五百年,校場殺人是很隆重的事,搭的有觀刑台和行刑台,還有幾間供劊子手做準備的屋子。進入民國之後,執行死刑大都用槍彈,這裡慢慢變成了一個由低矮圍牆圈著的廣場。因為是不祥之地,周圍很少有居民居住。朱國棟為了發泄心頭之恨,特意選擇活埋這種形式對待楊紫雲和張世俊。他事先派人挖了兩個大坑,儘管這個舉動很吸引人眼球,可整個南陽城正處於大潰逃之中,沒有幾個人來觀看他的傑作。一輛吉普車和一輛卡車拉著他們來到刑場,朱國棟去檢查了挖好的坑,還特意叫兩個士兵跳下去試試深度。一切準備就緒後,肖副官和一個中校帶著一卡車憲兵來了。朱國棟忙上前行禮。肖副官道:「這位是綏靖署執法處白處長,由他來親自監刑。」白處長看看兩個坑,「多年沒看活埋人了。想不到朱團長會喜歡古色古香的東西。用這種方式除掉家中叛徒,夠勁兒,也夠狠,佩服。」邊說邊掏出一份檔案,抽出兩張紙看看:「哎呀,人都打變形了。」朱國棟小心解釋道:「自殺幾回,撞牆,攔不住。剛才一個沒注意,又撞了。」白處長道:「撞昏了。紫雲上校,三年前,在重慶,我曾有幸睹過芳容。你們二位都曾是黨國的大功臣,白某人佩服得很。你們幹嗎腳踩兩隻船?可惜,真是可惜。有什麼遺言,可以說了。」楊紫雲努力想說話,只是送出一串模糊不清的聲響。朱國棟道:「這個楊紫雲,說話極富煽動性,我怕她沿途亂說話,給她喝了啞葯……」白處長道:「周到。行刑吧。」楊紫雲自己跳進一個坑中。兩個士兵把張世俊塞進另一個坑中。七八個士兵開始往坑裡填土。楊紫雲舉起雙手,眯眼看看剌目的太陽,身子轉轉,面向太平鎮的方向站穩了,然後放下手,神情平靜地望著東南,一個神秘的微笑開始從她的兩個嘴角綻放開來,兩行眼淚無聲地從她不屈、不甘的眼睛中流下。看到黃土埋到兩人的臀部,肖副官和白處長帶著憲兵走了。看到黃土埋到了兩人的胸部,朱國棟掏出懷錶看看,「吳排長,你給我盯著,埋到脖子後,等五分鐘再撤。」吳排長立正答道:「是。團座。放心,撤走前,我再每人賞他們一顆花生米。」朱國棟坐上吉普車走了。

張世傑和楊開泰帶人衝進朱公館,看見一個保安隊員正準備點火燒房子。張世傑大喝一聲:「把手舉起來——」保安隊員一看是張世傑,忙跪下來:「張二少爺饒命,楊大當家的饒命。你們快去救人吧,我們朱團長、朱司令把世俊少爺跟國柱少爺調了包,把世俊少爺和楊小姐拉到西校場了,說是要活埋。你們快去救人吧。」張世傑和楊開泰趕緊帶著人騎馬朝西校場趕。這時,朱國梁正在同順興分號門口指揮士兵們往兩輛卡車上裝東西。七八個保安隊員背著槍跑了過來。小頭目邊跑邊叫:「司令,司令,小姐和二少爺跑了,朝西邊跑了。丫環說漏了嘴……」朱國棟從吉普車上跳下來:「怎麼回事,磨磨蹭蹭等死啊?」朱國梁說道:「東西還沒裝完。」

「不能再裝了,馬上出發。」朱國梁問道:「見真和國柱,跑了。找不找?」朱國棟說道:「算了,自作孽,不可活。這是他們的命。趕緊走吧,我們現在身邊只有一個連,再拖,恐怕夜長夢多啊!」

朱國柱衝進西校場,他一眼看到了土堆上露出的兩顆人頭,大叫一聲:「紫雲——」朝土堆跑去。正在上車準備撤走的士兵聽到叫聲,舉槍就打,朱國柱倒下了。張世傑帶著人趕到,向敵人開火。楊開泰帶人從另一個方向趕到了。敵人以卡車作掩護,雙方打了起來。激烈的槍聲中,倒在地上的朱國柱爬到土堆邊,對著一顆已經看不出模樣的頭顱大叫:「紫雲,紫雲——」把手伸到楊紫雲的口邊試了試,見一絲氣息也沒有,大叫一聲,暈了過去。張世傑和楊開泰打死吳排長後,一起跑了過束,叫道:「紫雲,紫雲。」楊開泰拚命用手扒土。張世傑把朱國柱翻轉過來,「朱國柱?」他看的是另一個滿臉是血的頭,「這是……」跑到那邊用手扒土,叫道:「拿鐵杴來,快——世俊?」大叫一聲,「世俊,不!」土被扒開了,楊開泰抱著楊紫雲的屍體傻愣愣坐在地上。朱國柱躺在她身邊,兩個隊員正在為他包紮傷口,血不斷涌了出來。張世俊也被挖了出來。張世傑抹去他臉上的血污,叫道:「世俊,世俊——」使勁按著弟弟的胸口,眼淚流了下來。朱國柱醒來,抓住楊紫雲的手,對搶救他的隊員笑了笑,叫道:「世傑,張世傑——」隊員叫道:「隊長,隊長,他醒了。」張世傑轉過身,來到朱國柱身邊,「國柱,你堅持一下,我送你去教會醫院。」朱國柱搖頭說:「不用了,世傑,紫雲在等著我,她答應過我,來世要做我的妻子。」張世傑說道:「糊塗!你們早就結婚了。把車開過來,快——」朱國柱勉強動了一下:「不,世傑,我不行了。這一輩子,她愛的人只有你,我們在一起假扮夫妻,是為了工作需要。上次在太白頂,我要把真相告訴你,她不讓說。我知道,她還沒忘記你,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你。我只有等來生,來生她會愛我的,會愛我的……」張世傑聽到這一番話,愣住了,不由自主地朝楊開泰和楊紫雲那裡挪了幾步。朱國柱緩一口氣,眼睛看著楊開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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