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張世傑道:「這些與我參加主力有關嗎?」首長拿起教鞭指著地圖道:「有關。幾天之內,我們的主力將撤離靠近平漢路的這一帶。不撤,拼一仗就把咱們的老本拼光了。桐柏地區,包含豫南、豫西南、鄂北這一廣大地區,有近六萬平方公里大小,山水相間,物產豐富,素有糧倉之稱,玉雕、絲綢、茶葉業十分發達。我說錯了沒有?」張世傑道:「首長對我的家鄉很熟悉。」首長道:「桐柏地區的人力資源也很豐富。河南省的十幾所大學由開封等地遷移到了宛西,湖北的七八所大學由武漢一線部分遷移到鄂西北後,這一與桐柏地區相鄰的地區,就成了中國除西南大後方之外的最重要的人才庫。放棄這裡行嗎?」張世傑道:「不行。」首長長吁一口氣道:「桐柏地區,東至平漢路,西望大巴山,南扼漢水,北傍伏牛山,逼近信陽、襄陽和南陽這三座重鎮,戰略地位十分重要,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目前,我們是很弱小,但我們不能短視,桐柏地區,我們不能放棄。你的家在太平鎮,在桐柏地區的一個咽喉要道的中部。從全局講,太平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這兩年,趙九思和你,在這裡經營得不錯,建立了一個效率很高、隱蔽性很強的地下通道。我們轉移到豫東、皖西後,這條地下通道的重要性將更加突出。你說,你該不該離開你的崗位?」張世傑張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比如,別人都是十月懷胎呱呱墜地,他偏偏不到八個月就從娘肚子里鑽出來。比如,到了該讀書的年齡,他寧可天天被揍得屁股開花、手心紅腫也不願去認一個字。等到大家都認為這個混世魔王註定要成為一個文盲的時候,十二歲的他卻規規矩矩坐到教室里,只用兩年時間就學完了高小的所有課程,並以第二名的成績考進縣城的初中。家裡人剛剛鬆了一口氣,他卻在九一八事變之後,輟學回家,帶了鎮上十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年,打著抗日救國隊的旗子,腰裡別著匕首、菜刀、剪刀、鎚子,要到東北殺日本鬼子。家裡人只好因勢利導,遵照他的意願給他請了武術教師,並準備動用關係把他送到武漢的軍政大學,讓他投筆從戎、報效苦難深重的國家,他卻在初中畢業的時候宣布自己的真正願望是當一名小學老師,並輕鬆地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設在南陽的宛西師範。在他長成一名風度翩翩的青年之後,南陽的多少達官貴人、財主富紳家想把女兒嫁給他,他卻偏偏選中了父母雙亡、唯一的哥哥又落草為寇的楊紫雲做自己的未婚妻。家裡人終於接受了這個太平鎮第一美女兼才女,準備為他們操辦婚事的時候,他卻又支持未婚妻到北平讀大學,並對外宣稱何時成親隨女方心愿。等到他師範畢業,多所學校向他發了聘書,他卻突然宣布對做生意有了興趣,回到太平鎮淮源盛總號當了二少掌柜。張老掌柜心中暗喜,領著兒子把整個淮源盛的總號、分號視察一遍,並鄭重其事地告訴這個自小就與眾不同的兒子:張家這些年之所以在時局動蕩的環境下能夠做到生意興隆,第一要旨就是不與官府作對,豈不知這個時候,他這個剛入商道的寶貝兒子已經秘密加入了正與官府作戰的共產黨,並且當了共產黨桐柏地區地下交通線的負責人。

直到二十三歲那年秋天,張世傑都認為自己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命運。

張世傑自信地說:「我不相信活人能叫尿憋死。受害人家裡已經去告狀了,這事兒拖不得。楊大哥,這事兒我幫你辦吧。放心,我不會讓你落個手刃生死兄弟的惡名。」楊開泰道:「好吧。我知道你的辦法多。」姚思忠用疑問的目光看著張世傑:「世傑,說說你的辦法,讓我長長見識?」張世傑沒正面回答:「楊大哥,備幾個菜,一壇好酒。」

「要是不想留下呢?你們會不會用機關槍把我們突突了?」嘶啞男聲充滿厭惡地說:「不願留下,發給路費,回家。中國有四萬萬人,不缺拿槍打鬼子的。去留自便。」接著便是一片死寂。

張世傑扭頭看了幾眼,只見隊伍後面多了一匹白馬,馬是好馬,高大結實,反襯出馬上那個戴著眼鏡和大草帽的年輕人的文弱。高連升也回頭看了幾眼:「看他那副打扮,穿著綢子衣服,到不了金竹溝,屁股上一準磨出幾個洞來。還戴個大草帽,像個娘兒們。二哥,你發個話,我保證讓他從哪兒來還回哪兒去。」張世傑問楊紫云:「他知不知道咱們要去哪兒?去幹什麼?」楊紫雲扭臉看著張世傑:「我只說要去前線打鬼子。不過,他應該能猜得到。」高連升見張世傑沒回答,眼珠子轉了幾轉,說道:「朱家的人一向看不上共產黨,朱國柱不可能真心想參加新四軍。二嫂,你看我是不是把他勸回去?」楊紫雲白了高連升一眼:「亂叫什麼!誰是你二嫂?朱國柱要是不想參加新四軍,就不會跟我們走。他和朱家的人不一樣。」高連升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朱老爺那隻老狐狸,還能生出一隻老虎來?朱老大長年不在家不好說他,老二朱國梁的德行我們可看多了。這朱老三就算在北京讀過幾天大學,能好到天上去?」

張世傑聽他一口一個三當家的,眉頭不由得就皺了起來。來到寨口,寨門兩旁的寨牆已坍塌多處,用酸棗樹枝蓋著,寨子里以古廟為中心,左右搭了幾十間簡易的窩棚,廟前一棵古柏樹下,一個人正蹲在地下低著頭抽煙,另一個中等身材穿著新四軍軍服的中年人繞著他轉圈子,不停地說著什麼。哨兵喊了一聲報告,中年人轉過身來,扶了扶白凈消瘦臉上的金絲邊眼鏡,忙迎過來:「世傑,紫雲妹子,你們來得真及時,快幫楊大隊長拿個主意。」

張世傑心裡哼了一聲,排長?如果三年前他隨長征的紅軍去了陝西,現在說不定已經當團長了,正在八路軍的隊伍里和鬼子面對面拼刺刀呢!在他豐富的想像里,如果殺一個鬼子,割一隻耳朵,把那耳朵串成串,這一串鬼子耳朵恐怕已經和晾在房檐下新編的蒜頭一樣長了。這時候的張世傑根本沒把鐵蹄已經踏遍大半個中國的日本鬼子放在眼裡。一時間,他有一種衝動,想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高連升和楊紫雲,但他馬上想起入黨時的宣誓詞,暗暗告誡自己,要沉得住氣,等穿上了新四軍軍裝,得到上級允許之後,再公布自己的身份不遲。那個時候紫雲該用怎樣驚奇又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呀!自從做了秘密工作,以少掌柜的身份留在太平鎮之後,考上燕京大學的楊紫雲已經很久沒用崇拜的目光看自己了。很久沒有從美女眼裡看到對英雄的崇拜,張世傑是很失落的,這麼想著的時候,彷彿是有心電感應,楊紫雲朝他嫣然一笑,彷彿是在說:你終於又干正經事了!我們又在一起了,你殺第一個鬼子的時候,我一定為你喝彩,一定親手把鬼子耳朵串起來……張世傑看著這久違的笑容,頓覺豪氣衝天,張口就把楊紫雲教的《義勇軍進行曲》唱了出來:「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楊紫雲小跑幾步,問道:「哥,龍鎮海呢?你沒把他放了吧?」姚思忠忙說道:「紫雲妹子,龍鎮海色膽包天,犯下大錯,就算我們還在山上,也要治罪。我們如今是新四軍,更知道規矩的重要。你放心,關著呢,這不,我正和你哥商量怎麼處理他。殺,下不了手;不殺,上下都沒法交待。」楊紫雲把楊開泰手中的煙奪過來,扔到地上,踩了幾腳:「哥,你們有今天,容易嗎?為什麼不知道珍惜!國難當頭,我多麼希望你們能改掉那些土匪惡習,變成一支真正的抗日隊伍!」姚思忠說道:「紫雲妹子,別怪你哥,怪只怪政府有私心,不把新四軍當回事兒。吃穿、軍餉,國民政府都不管,你說……實話說,要不是為了掙個好出身,為了打日本,還真不如當土匪自在,缺吃少穿,連結婚也有一堆條件……」

楊紫雲急了:「哥,你可要想清楚。投奔蔣介石,沒你什麼好果子吃。」姚思忠忙說:「西北軍如今都聽老蔣的。」張世傑冷笑一聲:「姐夫,有奶便是娘,那不是人,是畜牲。這件事情還有別的辦法。」楊開泰急問:「什麼辦法?」

一隊衛兵端著槍衝過來。為首的一個在喊:「誰開的槍?」衛兵把張世傑圍住了。張世傑把槍扔在地上,「對不起,是我開的槍。」領隊的喝叱道:「無法無天!把他帶走!」

首長笑了笑道:「你的這個要求,省委和軍事部無法滿足。部隊要東進豫皖蘇地區對日作戰,必須保持純潔性。主力東進到敵後發展,並不是要徹底放棄金竹溝根據地,更不會放棄整個桐柏地區。所以,你不能和主力一起轉移,要留下來。你的新職務是桐柏特委副書記兼桐柏山游擊隊大隊長。」趙九思驚訝地發出一個聲音:「啊——」

張世傑有些託大,第一個回合就險些被吳參謀刺中。兩個人纏鬥一會兒,吳參謀急了,進攻很猛。張世傑冷靜地掌控著局面,一看吳參謀殺得性起,佯裝不支,瞅准機會,一個斜刺把吳參謀刺倒了。吳參謀痛得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張世傑連說:「承讓,承讓。我那十幾個手下,拼刺刀大部分比我強。怎麼樣?沒大事吧?要是沒事,咱們就進屋填表吧。」吳參謀掙扎著站起來,「我不服!咱們再比一局。」

「說這些沒用。」張世傑打斷了姚思忠的牢騷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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