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以前她可不是這樣的,總像只小雀兒似的話可多呢。嫁給孟龍潭以後,她真是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淡冷。

瞥眼向孟龍潭,見孟龍潭的表情有些尷尬。復又看了一眼朱孝廉,見他掙扎著直了身說:「還有第三種……」

姑姑打斷他話:「第三種就是,連騙都懶的騙你的!」

「不是。」朱孝廉的面上泛起淡淡的紅暈,似是急的又似想到什麼,眼中帶出一絲恍惚,倒讓他平添了幾分媚色,「旗未動、風未動。而是人心在動……您心有此念,遂覺世上皆在欺騙……」

我不由自主看著姑姑,姑姑說:「哦?你是說我偏隘?那要聽聽朱公子的高論了。」

朱孝廉說:「談不上高論,不過人各有志。一念起而情生,心動而情動。始為男女之情,自此真心以待,傾心以付。相攜相伴,共守白頭。朋友之間,貴乎交心。夫妻之間更需坦誠,生活需經營,感情亦需呵護,由此才是長久之道,許多真心實意相處一世的夫妻,哪裡靠騙便成的?」

滿室的沉默,我的心霎時有些搖馳亂跳,姑姑的表情有些陰霾:「一念起而情生,那讓朱公子情生的人,是翠竹了?」

他抬頭看著我,眼中帶出灼熱,這幾丈的距離,卻讓我感覺到了滾燙。心下顫抖,卻不敢再直視,忙忙的避閃了去。

他輕聲說:「我還在找,實際已經……」

「還在找?」姑姑的聲音透著好笑,「朱公子,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方才與我長篇大論,如何與人傾情託付盡守白頭。此時當著你的娘子的面,卻說仍在找??豈不是讓翠竹難堪?這不還是騙?倒不如像孟公子這樣,坦然擁妻懷妾,只要女人能接受就行了,你說對不對,孟公子?」

「哈哈哈,還是您最明白女人。」孟龍潭有了台階,大笑著點頭,向著丁香等人說,「看畫有什麼趣兒,走,咱們去喝酒!」說著,也不管大家願意不願意,徑直就扯著丁香、百合幾個出了雅居的書齋。

我轉眼盯著窗欞發獃,他的話很動人,但姑姑說的更對。漂亮的話誰不會說,但事情做的不漂亮,再怎麼掩飾也沒用。

居然會被他那種眼神打動,真是屢教不改蠢到了家!

姑姑這兩天開始於小築鳴谷閉關,一應事務全部交給了我。她臨閉關時看著我說:「谷中各處,皆有列陣。一有觸動便要小心查看,莫再出亂子。至於他們,你們也不必多管,等我出來再計較便罷了。」

我點頭應下,姑姑又說:「我知道你嫌這裡最近煩亂,不堪其擾。我這般做,也是為了林中太平。她們心向於外,此次看過這一番必有所悟了。再過一陣子,一切自會還歸平靜。你最近表現的很好,還是你最知我的心思的,到時我會逐步教你煥日神通,萬花林終究是要到你的手裡的。」

我心下有些愧疚,不管怎麼說,這一次,我懷了逆背之心。我想救牡丹,這般被烈火化為灰燼,我實在不忍心。我只做這一次,這一次之後,不管姑姑如何懲罰我,我都心甘情願。

是因為牡丹,我才看懂了自己的心。才了解到,那些所謂表情,惟有經歷才能真實。

我一一應下,啟動陣訣,令金甲羽率女兵護法,姑姑開始潛心修鍊煥日神通第九重。

姑姑的法器,都在小築的密室,那裡的法陣我輕車熟路。可以通達七重天底的花冠,輕而易舉的到了手上。

我的烈火真訣還需要再往上練一重,我要加緊修鍊,然後就趕赴七重天!

清心訣可以寧神靜氣,可以斂神專註。一切意念法力,皆從心寧心清開始。但這清心訣,也的確並非萬能。

旗未動,風未動,是心在動。人活著,豈能無心無情無愛又無恨?佛說,凡所有相皆是虛惘……但我不是佛,終究是拋不下那喜怒哀思憂恐驚。

姑姑希望我能心如止水,但我做不到!

瀑水依舊,嘩嘩如傾歌。水花飛濺,潭不定,心不寧。揚手向水流,逆波而上掌心化冰霜,霜氣連疊反揮而去,激起大團浪。轟隆隆的震起,半空墜落於雨!

聽到了略有沉重的腳步聲,我微微僵直了背,輕聲道:「來這裡做什麼?」

嗅到那淡淡冷香之氣,連帶著他的鼻息。有淡淡的哀愁,夾雜著凡塵的氣息。朱孝廉吶,不知不覺,他的氣息已經納入神魂,我想驅而不除,想遺而難忘。

「聽說你平時都呆在這裡。」他的聲音比平時的啞,有著頹然的艱澀,「有些話,我想跟你說。」

我回過頭,身上的潮濡隨著步履一點點的風乾了去,只是心裡的痕迹,卻怎麼也抺不掉。他有些形銷骨立,身如修竹眼如星輝,只是此時神情倦黯帶出一點點蒼白。

一步步走近他,看著他,我竭力保持平靜:「說吧。」

許我從不曾如此的坦然,倒讓他的面上帶出一絲猶豫。他靜了一會,輕聲說:「我曾說,要做你的朋友,要你學習如何與人相處增誼。但我這次回來,卻沒能做到……雖然你一貫表情單一,但我也看的出你的厭煩。」

的確,我厭煩。我厭煩看到這些虛情假意,厭煩姑姑反覆無常,厭煩自己一再難靜……

他微抿了唇角繼續說:「你不喜歡萬花林被人這樣打擾,也並不喜歡我們幾個這樣留在這裡。你勸我走,我卻沒有聽,那是因為我……」

我打斷他的話:「這裡的主人是姑姑,並不是我。我沒資格厭煩,更沒資格讓朱公子聽我的。」

朱孝廉看著我:「還是朋友嗎?」

我默然,他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我來只是為了打聽牡丹的情況。既然她已經不在了,我不會在這裡多做打擾。」

既然來找牡丹,為何還要招惹翠竹?既然已經娶她為妻,為何還要念念不忘牡丹?一定要這樣三心二意?還是說,男人皆喜歡左擁右抱?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說那些漂亮話來?當真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好騙的嗎?

我並不喜歡姑姑設的局,但一試而出的結果更讓人心寒。走了也好,這裡於他們,並非桃源仙域。

我轉過身說:「恕我不能相送了。」

「芍藥。」他在身後喚我,我定住腳步,微微回頭睨著他。

卻見他帶出痛疚的神情來,嘴唇顫抖著說:「牡丹她,是死於火中?」

我心下微悚,不由的轉過身盯著他愈加蒼白的表情。他抬眼見我這般模樣,眼中痛色更深,慘然一笑:「果然是么?那畫中……」

「畫?」

他看著我:「你可記得我曾說過,那古剎之中的壁畫?」

我點點頭,他說:「第一次,我並不知是如何進入畫中。但當牡丹送我出去之後……我明明在畫中呆了有段時間,但出去以後發現外頭不過只是瞬間。後來不久,我便發現,牡丹被困在一個地方,如同煉火地獄……而她的表情很痛苦,所以……」

我不由追問:「你復又如何進來?」

他接著說:「那古剎有位大師,法名不動。是他教我們心念化一,如此,我們三個才進來的。我並未在外面呆太久的時間,但這林里是不是已經過了很多天?」

果然是有高人相助,竟然可以破除符節。

的確,雖然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快的去而復返。但的確已經過了很多天了,於外面的世界,不過只是一瞬間嗎?

朱孝廉說:「牡丹當時純粹是為了幫我,如果因此而觸怒了你們的姑姑。我出去不久,便發現畫上的景象變了,復又馬上進來。卻仍是晚了,牡丹已經不在林中,到處也找不到。不過須臾的光景,林里卻已經過了多日。她定然是為我受了多日的苦,是我連累了她。早知是如此,我當初還不如……」

「當初?」我心下微動,不由的脫口而問。

他看我一眼,慘淡的搖了搖頭:「如今再說這些也沒有意義。復進來的時候,你們的姑姑卻態度大變。但我為了留下,卻也不得不……」正說著,忽然聽得紛沓的腳步。

翠竹急匆匆的拿著捲軸跑來,身後還有一眾姐妹以及後夏和孟龍潭,竟然齊刷刷的都跟來了?

孟龍潭一臉不耐的嚷著:「朱孝廉你真夠矯情賣弄的,害得老子酒也喝不安生!」

翠竹轉頭狠狠瞪他一眼說:「你可以不跟來。」

孟龍潭撇撇嘴:「我的大小老婆非得往這邊湊,一點也沒個體統!」

翠竹懶的再與他理論,看也不看我,幾步就到了朱孝廉的面前。

展開捲軸向著朱孝廉急虎虎的說:「你不眠不休的畫它,怎麼突然要燒?還好我發現的早,而這紙又能……不然真毀於一旦了!」

我一愣,他為了這幅畫嘔心瀝血,竟想付之一炬?轉念又想到他說的話,一時間胸口發窒,心跳如鼔。

他看著有些詫異,伸手欲拿。翠竹側身一讓說:「不會讓你燒的。」

他說:「不燒,如何給牡丹?她既已經死了,我總該讓她看到這幅畫吧?」

我已經料到了,但經由他這般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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