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劉清松得知省個體企業協會副會長楊光干、地區鄉鎮企業局陳全生局長已來龍泉出席申玉豹榮昌貿易公司成立三周年慶典,權衡再三,還是決定給申玉豹抬回轎子。第一把手出席,不做主持人,也要作總結性發言,李金堂再霸道,形式上的正副他總要考慮。劉清松想起在中央黨校進修時,同宿舍「四眼」先生的總結性發言:「政治家的爭鬥,有明暗兩線,明線是給人看的,暗線才是本質。我曾研究過五百八十條重要新聞,同時出席的領導,相互間都有深刻的矛盾,一起參加重要活動,是權力之爭取得均衡的結果。如今,能自自然然和對手同進一個畫面,同吃一桌酒菜,成了政治家成熟的標誌之一。」可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慶典,分明是針對中通社白劍那篇文章來的,理智上雖然已作出了正確選擇,感情卻仍在嘀咕。這轎總不能白抬。李金堂籌劃這個慶典,也會請白劍到場的。白劍欠李金堂一份人情,說不定也會為申玉豹抬抬轎。工轉干不是個小工程,白劍明白這個道理。看來應該給白劍一點誘惑了,要不然,他恐怕要認為我言而無信了。為了讓李金堂安穩,犯不著放棄這個白劍。李金堂走這步棋,本來也沒多少善意。是呵,用不著退讓。想了好一會兒,劉清松撥通了龐秋雁宿舍的電話,「有件事想請你幫忙辦一下。」龐秋雁那邊嘟囔著:「人家正在休假,你不來慰問慰問,又派什麼勞什子工作。」劉清松把嘴貼緊話筒,低聲說,「怠慢了我的有功之臣,找機會我一定補過。眼下這件事,必須由你來做。你給招待所二○一白記者去個電話,就說他要的東西我已經聯繫好了,明天去財政局查批件是個機會。你要守住他,最好拖到晚上。」龐秋雁那邊吃吃笑起來:「什麼重大機密事,連我都敢押上呀?孤男寡女呆一起,你就不怕我給你出個情況?」劉清松罵一句:「當心水門事件!你辦事,咱放心!事後給你詳細彙報。」龐秋雁不依不饒,糾纏道:「事辦成了有什麼獎勵?現在能不能在電話里預支一點點救救急,我這邊都火燒眉毛了。」劉清松笑罵一聲,把電話壓了。

查批件的事劉清松已作了周密安排,白劍用了兩個小時就抄完了當年各級批件上的有用部分。中午,龐秋雁提出請白劍到城北門新開張的狗不理灌湯包子店嘗鮮,白劍欣然同意。誰知這一頓包子竟吃了整整半天。白劍從未遇見過龐秋雁這樣豪爽、這樣健談、這樣能喝酒的女人。龐秋雁從社會、政治,一路談到婚姻愛情,連對婚姻的極度不滿也不隱瞞,說到動情處還眼圈發紅,「不瞞你說,我們已經分居幾年,這次從廣州回來,路過柳城,我只是去學校看看女兒。其實,每一個進入政界的女人,都比普通女人苦,那一本本經難念呢!表面上看,我是一個工作狂,廣州之行,天天像打仗,累個賊死,回來又馬不停蹄進入工作。有時候我還真羨慕那些背著米袋子、拎著菜籃子和那些小販子一分幾厘討價還價的女人,她們多自在呀!愛情死了,她們可以再栽一棵愛情樹。政治女人,哪有這種便當!我當這個從七品芝麻粒大的副縣長,在電視這麼普及的時代,簡直沒一點人身自由。我請你來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館子吃包子,無非是想避免一些麻煩。老百姓思維單純,絕對不會想到一個大記者、一個女縣長會在一個灌湯包子店裡飲酒談心。選擇政治女人這條路,難呢!」白劍深受感動,幾乎抑制不住傾吐一肚子苦水的慾望,生怕在婚姻問題上和女縣長產生共振,趕緊換個話題:「龐縣長真直率!你們女政治家,負重是大。有人說:做女人難,做名女人更難,看來不假。你這次到廣州要債,肯定很風光吧。」龐秋雁得意地笑了笑,卻又輕描淡寫道:「風光個啥,耍潑唄!不過,要是去個男書記男縣長這麼做就不靈了。這筆賬拖了兩三年,縣裡通過各種渠道要了十幾次,差旅費花幾萬,一個子兒都沒要到。如今三角債現象很普遍,要債真像過鬼門關。我這次去,準備了幾步棋,幾個方案。想不動干戈要到這筆錢,沒門!我請了省里一個大律師,寫好了訟狀帶著,擺出對簿公堂的架勢,一到廣州,就把狀子遞到中級人民法院,連給那個公司招呼也沒打。第二步,我托朋友從北京請來了電視台和一家大報的記者,擺出要把這件事捅到中央的架勢。實際上,真這麼做,一點用都沒有。法院是人家的法院,接了狀子把你掛起來,隔上一個月,發個傳票過來,要你去陳述情況,傳票發十個八個,還是判不下來,搞皮了,你就得讓步。所以,我知道他們並不怕打官司。做好準備後,我通過記者去見了他們的省委副書記。我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啊講啊,講得要吃午飯了,副書記說:小龐,咱們下午再談。這種法子村支書都會用,我才不上當呢!我就說:我請你吃碗炒河粉吧。當然是副書記請我吃了飯。吃完飯我接著又講,講到三四點鐘,我說:要不回這筆錢,我們只好告狀,告不贏我就跳進珠江餵魚。我們還準備長期和你們這個公司合作,這次我把礦上、廠里的合同都帶著呢。我們一個窮縣,有這幾百萬,活了一大片,這是救命錢呀!副書記硬是不開口。我就說:晚飯我請你,吃了飯我到你家裡繼續談,你不知道,為這筆錢已經出了兩起人命,人命關天呢。這個時候,我竟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副書記終於沒了耐心,打了電話。我說:你還是寫個條子吧。他就寫了。事情到這一步,算是大功告成了。他們拿著三百萬的匯票,又逼我和他們簽價值五百萬元的礦石合同。我說:還差一百多萬,這筆清了,咱們從頭開始。總經理提出剩下的一百多萬用四輛進口車還,我答應了。這四輛車中,有一輛白色的車,樣子很怪,他們說叫什麼林肯,價值八十萬。過兩天,這幾輛車就開回來了。唉,你在北京,這林肯牌到底值多少錢?」白劍搖搖頭說:「我是個車盲。那合同你簽了沒有?」龐秋雁狡黠地一笑:「你猜呢?」白劍說:「肯定簽了,要是不簽,他們會扣下這幾輛車的。不過,這個公司信譽這麼差,過兩年恐怕你又得去要這五百萬。」龐秋雁放肆地大笑起來,「合同我簽了,縣政府的公章也蓋了,可一塊龍泉的石頭他們也別想得到!合同上是說拖期要罰款,可誰來罰?這一回,貨在咱手裡,咱主動,法院也是咱的,怕他?是他不仁,咱才不義,扯平了。過幾年,我下了台,當然也可能是高升,他們告狀,連被告都找不到了。話說回來,這種痛快,這種享受,普通女人又享受不到,你說對吧?」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白劍帶著一腦子的新鮮感和龐秋雁分手的時候,古堡里的一桌酒菜已經等他有一會了。夏仁搬進古堡第二天,兒子夜裡蹬開被子受了涼。兒子又加這一頭忙,夏仁應付起來就捉襟見肘。奉命住進古堡監視白劍,按說應該寸步不離。可朱新泉的指示又不十分明確,只是讓他跟白劍學習學習,及時彙報白劍的行蹤和想法,以便早作安排,夏仁還沒把白劍當作敵人。白劍知道夏仁的兒子有病,卻要留在古堡侍候他,就罵道:「你連輕重都弄不清!你沒來我這裡報到,我能告發你呀?要是孩子有個閃失,我可是跳到黃河洗不清了。」夏仁晚上又搬回家住了。早上一起床,他發現申玉豹的請柬還在口袋裡,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急忙騎著破車趕到古堡。推門一看,不見白劍,夏仁腿都嚇軟了。

白劍沒能到會,自然也沒吃那頓午飯。李金堂導演的這台戲,白劍要演一個重要的角色,夏仁哪裡會明白!午飯後,朱新泉以從來沒有過的口吻對夏仁說:「看你辦的事,是你說白記者要到會的,下午又安排了參觀,晚飯還回招待所吃。挖地三尺,你下午要把白劍找到!過了今晚,要是白劍沒露面,可別怪我不替你說話。你這種工作態度,也只能兩地分居。」

整個下午,夏仁去了兩趟八里廟,找了兩次白虹,敲了五次林苟生的門,打了十八個電話,在縣城主要街道轉了兩遍,還是沒把白劍挖出來。參觀的隊伍回到招待所,夏仁撒了一個謊:「部長,白劍回去看他爺爺,五點鐘已經離開,算時間馬上就到。」朱新泉將信將疑,忙進去交代胖師傅放慢速度。

兩個上級和龍泉的幾位黨政要員留在客廳等飯局。劉清松掏出香煙,分發一圈,自燃一支,仰在一個沙發上細品。他平時很少吸煙,一旦感覺到一件事情大功告成,抽一支煙又是保留節目。這個時候,歐陽洪梅推門進來了。

劉清松掐了煙,遲疑片刻站起來迎了過去。在地區組織部那幾年,他就知道龍泉有個舉足輕重的歐陽洪梅,客串交際花演得有聲有色,當年中央和省里來柳城確定老區縣和貧困縣,歐陽洪梅和李金堂在柳城演雙簧,硬是把只沾個邊的龍泉定成老區、貧困雙料縣。貧困不貧困,標準是軟的,會哭窮的人不難尋找;老區的標準很硬,不知道歐陽洪梅和李金堂當時用什麼辦法竟讓國務院派來的精英們一致認定龍泉是老區。縣誌記載明確,紅軍時期,龍泉在搞地方自治,鄂豫皖根據地沒划進龍泉一寸土地;抗戰時期,新四軍五師只是在龍泉招了幾次兵;解放戰爭初期,紅五師作戰略轉移,曾借道龍泉入陝。劉清松來到龍泉一年裡,歐陽洪梅從未過問政界事,只出席過元旦和春節的一次各界茶話會和團拜會,據說是在全力教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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