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借槍 第二十八節

裴小姐還在熟睡,熊闊海喂她喝茶,茶水從她的嘴角流了出來。

現在他正面臨著兩個難題,一個是怎樣殺死小泉敬二,一個是如何安全地帶領裴小姐逃走。他為裴小姐穿好棉袍和皮大衣,一旦她醒來之後,他們就必須得立刻行動,因為,他不知道門外的乘警會在什麼時候再敲門,況且,此時離天亮沒有多久了,車到徐州站之前,多事的茶房必定會巴結小泉敬二,給他送早飯來。

小泉敬二也在熟睡,頭倚在通往站台的門上,兩頰上帶著鮮艷的酡紅。用什麼方法殺死這個混蛋呢?這是個頗費思量的難題。

他知道,最簡單的辦法是開槍射擊,但在這裡肯定不行,根本就不能考慮。用枕頭悶死他,或是弄斷他的頸椎?這種辦法太普通,太世俗化了,報紙上經常會有類似的新聞。如果他這麼做了,消息傳回天津,必定要讓那些對他滿懷熱情的「觀眾」失望,因為這種手段只會讓人們聯想到謀奪遺產的逆子,或是戀姦情熱的姦夫。

這樣可不行啊!他不能給黨組織帶來一絲一毫的污點,他必須得讓人們將他看成是一個反抗異族侵略的民族英雄,而他的組織則是由這類英雄組成的團體。

當然了,讓這個刺殺事件在報刊新聞中充滿戲劇性的辦法他不是沒有,正因為他有好幾個這種辦法,所以才費思量。

他找出一條長大的干浴巾,擰成一股粗繩,然後再在一頭繫上床單編成的細繩。餐桌上有筷子,板壁上有幾個結實的衣帽鉤,還有兩個衣架。有這些東西就足夠了,他可以用筷子將擰成繩的浴巾塞進小泉敬二的胃中,再將兩隻衣架塞入他的軍服里,給他穿上軍服,系好衣扣,然後像掛大衣一樣將他掛在一隻衣帽鉤上,而系在浴巾另一頭的細繩則可以就近系在另一隻衣帽鉤上。

他相信,準備好這一切用不了太多的時間,只要裴小姐能儘快醒來,或是她在到達徐州站之前醒來即可。在這個辦法之下,他可以有兩種逃生方案,一個是讓裴小姐用日語將門外的乘警叫進來打昏,然後他找到列車員打開車廂盡頭的上下車門,這時他便可以拉下列車的「緊急制動閘」,強制停車。如果一切順利,掛住小泉敬二的鐵絲衣架鉤會在列車緊急煞車的慣性下被拉直,他也就會跌落在地上死去,而他們二人便可以借著茫茫夜色,消失在大雪之中。當然了,為了避免饑寒交迫,他們得穿暖衣服,還要帶上那隻德州扒雞。

第二個逃生辦法,是他們等列車即將到達徐州站時,只用一隻衣架將小泉敬二掛起來,再打昏乘警,然後他穿上小泉敬二的軍服,帶著裴小姐大搖大擺地下車。小泉敬二的車票是直達上海的聯運票,在徐州站不會有人來包廂打擾他,而衣架上的鐵絲鉤最多只能支撐五六分鐘,到鐵絲鉤被拉直,小泉敬二跌落在地上的時候,系在另一隻衣帽鉤上的細繩便會將他口中的干浴巾拉出來——當然了,這條幹浴巾也就自然而然地會將他的胃從喉嚨里掏出來,讓他窒息而死。

這個主意太殘忍了!熊闊海開始批判自己,雖說你沒有從黃埔軍校學成畢業,但畢竟受過正規的軍人教育,怎麼會想到用這種民間仇殺的手段來對付一個交戰國的軍人呢?這件事傳回天津,記者們確是有好材料可寫了,但是,你作為一個軍人,卻違背了「交戰道德」。

他並不想用日本軍人從1931開始便從未對中國軍人遵守「交戰道德」的事實替自己的辯護,因為那是對方的罪孽,自作孽不可活,日後總是要清償的。他只堅持認為自己是一個有道德的軍人,加入了一個有理想的組織,所以,當然不能以暴易暴,他還有另外一個斯文的辦法,同樣可以無聲無息地殺死小泉敬二,也同樣可以保證他們得到那兩個逃生的機會。

想到此處,他動手解開了小泉敬二被縛的雙手,只將他的右臂束緊,再用繩子的另一頭與他腳上的繩扣結在一起。這樣以來,他的左手便空了出來,也沒有繩子的捆紮制止血液的流通。

他抬起小泉敬二的左臂,這條胳膊又像死人一樣鬆鬆地落下,他睡得很沉。這樣很好,到時候他還是可以將小泉敬二掛在衣帽鉤上,但要結實,不能用衣架。等到他開始行動的時候,就可以用小泉敬二的剃刀割開他左臂的動脈,讓血順著手臂流下來。為了防止血流出門外,他可以將痰盂放在下邊接住流下來的血,還可以將圓頂硬禮帽的頂上挖個小洞,然後放在痰盂上,於是,血滴落下來的時候也就沒了聲音。

這是個不錯的主意。他翻開小泉敬二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又檢查了一下系在他脖子和餐桌上的毛線圍巾是否牢靠。他絕不能像小泉敬二那樣大意,他要保證所有這一切都能進行得很順利。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小泉敬二可能會倖免一死,不會的,臂動脈被割開後,只需三分鐘的時間他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沒有人能救得了他。

他又翻看了裴小姐的眼皮,發現擴大的瞳孔正在恢複正常,也許再過幾分鐘她就會醒來。他又檢查了手槍,彈夾和剃刀等物,保證一切都在手邊,便將裴小姐攬在懷中,靜靜地等待她蘇醒。

不好,這樣做很不好!他突然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如果說用毛巾將小泉敬二的胃從喉嚨里掏出來有違「軍人道德」,太像是報復,那麼,利用割開臂動脈的手段讓小泉敬二無聲無息地死去,會不會更像是謀殺?

上級領導交給我任務,是讓我刺殺小泉敬二,是軍事行動,是交戰雙方所採取的必要手段,是「處決」,而非單純的謀殺。如果他沒有「處決」,而只是「謀殺」了小泉敬二,那也必定會讓黨組織的對手和敵人找到可攻擊的把柄。

該死的!他環顧四周,想從包廂內的物品中間找到「處決」小泉敬二的方法。

突然,茶房在玻璃門上畏縮地敲了兩下,又敲了兩下。裴小姐還沒有醒,無法替他打掩護。茶房道:對不起打擾您讓您生氣真是不應該啦太君,可是車長太君讓我給您送來一封電報,說那邊急等著回電。

熊闊海打開手槍的保險,推子彈上膛,然後搖動裴小姐,沒有動靜。茶房還在敲門,乘警也幫著敲,他們的聲音也高了起來,已經有其他包廂的乘客被他們吵得出來罵街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回答,只要他一開口,茶房便能猜到裡邊的情況已大不相同了,如果他就這樣沉默著,倒是可以讓他們費些心思猜疑,給他爭取一點時間弄醒裴小姐。

茶水倒在裴小姐的額上,臉上,她只是一味地搖頭,盲目地伸手攔阻,意識還沒有清醒過來。

外邊的聲音嘈雜起來,有人正在用鑰匙開門。他隨手抄起茶壺打過去,門上的玻璃碎了,人聲一下子安靜下來。他連忙將小泉敬二的行李往門邊堆,希望能將他們攔阻一會兒。

有人開始撞門,他開了一槍,門外又沒了人聲。顯然那些人沒想到會發生槍戰,被這一聲槍響嚇住了。但他知道,用不了一分鐘這些人就會清醒過來,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因為這畢竟是戰爭期間,而且車廂里有許多乘客都是經驗豐富的日本軍人。

他扶起裴小姐,彎曲起食指和中指,像給幼兒「揪積食」一樣,揪住裴小姐後頸上的皮肉用力一擰。裴小姐嚶地一聲醒了,但還是迷迷糊糊地講不出話來。他讓她伏在床上,靠近板壁,以免槍戰時受傷。

車廂中的人聲越來越嘈雜,他伸手關掉頂燈,又用槍柄打碎腳燈。這樣以來,他在暗處,對方在明處,交戰條件比較有利。

門外有人伸手扯去窗帘,將手槍伸進來四處亂打。他沒有射擊那隻手,而是向那隻手的來處移過去一尺,將一串子彈打在板壁上。子彈穿透了雙層薄木板的板壁,只聽見外邊有人發一聲喊,手槍便跌落在地上。

很快又有人轉動門鎖,想要把門打開,但有小泉敬二的皮箱擋著,門只推開半尺,便被他一陣彈雨將來人打了回去。

換上最後一個彈夾,他知道自己必須得做出決定了。在飛馳的列車上從高處往下跳,即便不死,怕是也得殘廢,但是,如果不跳,他和裴小姐便絕沒有生路。

用楊小菊給他的鑰匙打開通往站台的門,門上的餐桌便拉著小泉敬二將身子探出去一半。冷風一吹,這傢伙立刻醒了,小眼睛一個勁兒地沖他做媚眼兒,如果不是嘴被毛巾堵住,他一定又是要勸降。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暴雨般的槍聲,想必所有的乘警和乘客中的日本軍人都參加了這次強攻。他的彈匣中只有8發子彈,如果選擇自殺的話,除了他、裴小姐和小泉敬二每人一發,他只剩下5發子彈可以用來戰鬥。

裴小姐還沒有清醒過來,他再一次抻手到她脖子上「揪積食」,裴小姐忙說疼,別弄啦,但口齒不清。

包廂門咣地一聲被撞開,他只得向門口露出的「剪影」猛烈射擊,再次將他們打了回去。子彈打光了,現在即使想自殺也不成,他將依舊無力的裴小姐抱到通站台的門口,在她耳邊狂叫了一聲「蜷起腿,抱住頭」,便將她丟了出去。

也就在這個時候,走廊中的日本軍人沖了進來,打開了包廂內的頂燈,幾隻手槍同時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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