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借槍 第二十七節

列車在濟南站停了不少時間,加煤加水很費功夫。茶房進門來,指著熊闊海問小泉敬二:車長太君讓小的來問您,是不是把這個傢伙交給車站上的警察?小泉敬二說你告訴他少管閑事,這個人得跟我去上海。

列車又開動了,下一站是徐州,其間再沒有停靠站。熊闊海此時很為裴小姐擔心,一旦她得知自己被捕,不知道會不會就此絕望,以至於做出什麼傻事來。

小泉敬二像動物園中的狼一樣,在包廂里亂走,雙目充血,口中不住地用日語亂罵。熊闊海聽不懂他在罵什麼,便無從還嘴,只好歪倒在卧鋪上,琢磨逃生出去或是激怒小泉敬二殺死自己的辦法。

方才,為了防止他再次發動攻擊,小泉敬二用大紅羊毛圍巾將他的雙手緊緊捆縛在身後,又用圍巾的另一頭緊緊地將他的雙腳縛住,然後便把他丟在卧鋪上。熊闊海能感覺得到,安哥拉羊毛織成的毛線非常結實,但畢竟不像麻繩那樣結構緊密,所以,當小泉敬二捆他的雙手時,他表面上雖不情願但還是很無奈地將手腕靠在一起,而實際上他卻將兩隻手腕用力繃緊,讓手腕上形成一股張力,這樣以來,即使被捆得很緊,一旦他將手腕上的肌肉鬆弛下來,還是能夠得到一點點鬆動的餘地。

小泉敬二仍然指著他不住地亂罵,所以,他此時還不能有所動作,只是不住地變換身姿,借著身體轉動的機會繃緊雙臂和手腕,想利用毛線的彈性給手腕爭取更大的空隙。被捆縛的結果讓他得出一個新的結論,他其實並不怕死,只是現在不想死了。小泉敬二將他捆住,也就等於放鬆了對他的戒備之心,所以,他反而贏得了殺死這個傢伙的機會。

經過不懈的努力,腕上的毛線確實正在鬆動。只要將腕上的圍巾再抻長半公分,他就一定能抽出一隻手來。小泉敬二將手槍放在餐桌上,離他的頭不遠,等雙手脫離束縛,他在一秒鐘之內就可以伸左手拿到槍,不行,還是應該用在上邊的左手阻擋住小泉敬二,起身後再用右手去拿槍。然而,他的手腕現在也只能是略感鬆動,要脫出手來真是太難了。

茶房又敲門進來,先對小泉敬二鞠了一個大躬然後說,隔壁的裴小姐讓我帶話給您,問她是不是可以過來拜訪?

小泉敬二說好哇,我正沒辦法降服這傢伙。熊闊海卻在暗自叫苦,為了所謂的愛情可不值得冒這種險,況且,他還擔心裴小姐所冒的不只是「生命危險」。由此他又想到他太太的自殺,便發覺,女人的勇氣其實遠遠大於男人對她們的估量。

裴小姐身上也是衣裝整齊,俄羅斯女式皮帽,貂皮大衣,長大的土耳其披肩,手上捧著德州扒雞,臉上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因為包廂內這一刻溫度太高,還是她居然在腮上擦了胭脂。小泉敬二吩咐乘警守在門外,又讓茶房給換了一壺熱茶過來,便用毛巾將熊闊海的嘴緊緊堵住,然後將包廂門從裡邊鎖上了。

裴小姐開口講的是日語,熊闊海聽不懂,但小泉敬二回答時用的卻是漢語,於是兩個人便開始用漢語對話。熊闊海明白,小泉敬二這是故意讓他聽懂他們的談話,也好借用裴小姐來脅迫他。

小泉敬二道:既然你決意要用自己來換出這個沒用的廢物,那麼你有什麼資本可以讓我動心的呢?裴小姐道:他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想知道的一切。小泉敬二搖頭奸笑:你這是在騙我,你又不是共產黨,怎會知道他們組織上的事?裴小姐略作遲疑,又道:我還可以告訴你別的事。小泉敬二又笑:楊小菊的事我也清楚得很,況且你也未必當真了解那個半男半女的小白臉。

裴小姐沉吟了好一會兒,方道:我可以替他去死,你只要放了他,打我,殺我都可以。小泉敬二大笑起來,道:我們日本人從來也不認為女人會比拉車的馬更貴重,你的性命怎能比得上他呢?

裴小姐不再講話了,小泉敬二越發得意起來,問:那麼,你為什麼不建議交出你的肉體呢?那可是個無關緊要的損失。裴小姐怒道:士可殺不可辱。

於是,熊闊海便發覺裴小姐已經被狡猾的小泉敬二引入彀中。自從他們二人的對抗開始以來,小泉敬二就一直在尋找可以威脅他,降服他的關鍵手段,如今,這個手段終於被他找到了。

小泉敬二服掉軍服上衣丟在一邊,然後從熊闊海口中掏出毛巾,順手在他的臉頰上拍了拍,道:對不住了,你不肯投降,裴小姐又不肯獻身,說不得,我只好強姦她了,而且,在我強姦之後,還會將車廂里所有的日本人都叫來一起強姦她,一直到她死掉,所以,如果你真的像傳說里的中國男人那樣憐香惜玉,還是趕快投降吧。

裴小姐拚死掙扎,弄出來很大的動靜,以至於惹得茶房和乘警在外邊一個勁地敲門,結果,小泉敬二開門給了他們一人一個大耳光,門外這才安靜了。

小泉敬二好像並不著急,依舊是開玩笑似地與裴小姐撕擄著,終於將她的藍布棉袍扯了下來,裡邊是一身碎花的細布棉襖褲。裴小姐開口道:我不會勸熊先生投降的,但也不能讓他眼看著我被你玷污。小泉敬二問,那麼怎樣才好?裴小姐倒了一杯茶,又伸手摘下熊闊海掛在衣帽鉤上的大衣,來到他身邊,扶起他的頭,喂他喝茶,然後在他的唇上用力吻了下去。

小泉敬二道:親熱吧,再親熱吧,這是最後一次啦。但在裴小姐的身子遮掩之下,熊闊海感覺到一股熱流澆在手腕上,很顯然,裴小姐將剩下的那半杯茶澆在了捆住他手腕的毛線圍巾上。

然後,裴小姐對熊闊海道:對不住,我去了,忘了我吧。便用大衣將他的頭蒙住。

此時,熊闊海的心中是亦憂亦喜,憂的是裴小姐干冒奇險,甚至有可能為了他而失身於侵略者;喜的是,裴小姐用大衣蒙在他身上的時候,讓他清楚地感覺到,她從衣袋中取走了那瓶氯仿。

他猛然意識到,裴小姐對此事必定是早有預謀,因為他注意到裴小姐進門後雖然脫下了貂皮大衣和披肩,又被小泉敬二扯去了藍布棉袍,但卡捷林娜女公爵送給她的那頂女式皮帽此刻仍然戴在她的頭上。

天啊,希望我也能像她們這般聰慧且細心。於是,熊闊海開始奮力掙扎,他從卧鋪上翻身而起,甩掉了頭上的大衣,但由於手和腳被同一條圍巾捆著,伸展不開,所以無法對小泉敬二做出攻擊性動作。

小泉敬二很生氣,衝過來用手掌和手背抽打他臉,將他推到板壁上亂撞,打得他鼻子和嘴上鮮血直流。但他仍然在用頭亂沖亂撞,好借著反抗來掩護手腕上掙脫捆縛的動作。同時,他也必須得吸引住小泉敬二的全部注意力,給裴小姐爭取時間,而最讓他擔心的是,他害怕裴小姐纖細的手指沒有力氣打開玻璃瓶上的那個醫用的翻蓋橡膠瓶塞。

突然,一味臭氣飄了起來,小泉敬二發怒了,狂叫道:該死的支那豬,你居然敢把屎拉到我的床上!熊闊海卻心中大喜,楊小菊這傢伙到底是個細心人,他沒有給他們準備吸入效果更強烈的乙醚,必定是因為乙醚的味道太特殊,一嗅便知,不似氯仿這股臭氣,可以造成暫時的錯覺。

為了維持住對小泉敬二的吸引力,他踴身而起,張開大口向對方咬去,卻被小泉敬二一腳蹬在臉上,又跌了回來。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裴小姐居然像只猴子一般靈活地攀到小泉敬二的後背上,她手中的女式皮帽一下子捂在他的臉上,雙腿如藤蔓般緊緊纏在他的腰間。

好哇,聰明的女人,她方才半推半就地讓小泉敬二扯下她的棉袍,原來是為了方便做出這個高難動作,而她一直戴著皮帽不肯脫下,也是為了此時將氯仿倒在皮帽里,然後就可以嚴嚴實實地扣在小泉敬二臉上。熊闊海大喜過望,同時用盡全力去掙脫手腕上的束縛。裴小姐傾倒的那半盞茶水浸濕了他手腕上的羊毛圍巾,毛線遇水後變得很結實,但是,它卻變細了,彈性也增加了。只有自己會染會織毛線衣的巧手女人才能想出這等高妙主意,熊闊海對裴小姐的機智佩服得五投投地。

小泉敬二背著裴小姐在房中亂轉,同時伸手向後去抓她的雙肩,想要用柔道中的「背摔技」將她從頭頂上摔出去。熊闊海認為裴小姐必定是在學日語的同時也了解了日本人的這些手段,她用雙臂箍緊小泉敬二的腦袋,將皮帽扣緊在他的臉上,雙腿纏住他的腰……

裴小姐畢竟力弱,最終還是被摔了下來,而小泉敬二卻現出了沒出息的日本醉漢的原形,腳下好似踩了棉花,口中胡言亂語,顯然他已經吸入了不少氯仿。但他沒有去傷害裴小姐,也沒有向熊闊海衝過來,而是搖搖晃晃地走向包廂門。這傢伙要去找人來幫忙。

熊闊海只感覺心中一陣狂喜,雙手的束縛終於解脫了。他伸手抄起餐桌上的手槍,但因雙腳還被捆在一處,便只能像唱戲的表演跳殭屍一般,雙腳一蹦一蹦地追上大醉的小泉敬二,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用槍柄在他的頭上猛擊了兩下,然後倆人同時摔倒在地。

他下手並不重,只在小泉敬二的頭上敲出來兩個腫包,沒有流血,接著他在女式皮帽里又灑了些氯仿,拿一條毛巾將皮帽捆紮在小泉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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