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榮譽 第四節

當天晚上,我找到了二蛋子家門上。他躲在家裡不出來,他家的大人出來敷衍我兩句,卻是毫不相干的屁話。

這一晚,兩條衚衕的孩子都老老實實地在家當乖兒子,避免與我碰面,街上只有小屁孩兒和大人們。

九月的夜晚,正是瘋玩瘋鬧的好時光,先前的玩伴們都不見了,只有我一個人坐在馬路牙子上,向整條街的人展覽臉上的傷。短短的一條街是個小地方,發生任何一件小事,便會迅速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里。所有玩伴的家長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都知道這兩天剛剛發生了一起背叛,但他們什麼也不會講,依舊坐在街上乘涼,聊他們大人的事,聽憑自己的孩子躲在悶熱的家中。

生長在這裡的人們都懂得,孩子的事讓孩子們自己解決,家長一旦出面參與,那就說明,不是孩子太沒出息,便是家長太渾蛋。

一個外來戶的家長湊到我跟前。他有一嘴外路口音,軟塌塌地膩人,但這一次他還沒來得及講話,便在其他大人的怒視下,又溜走了。

我白天的行為表明,坐在這裡的是一個急於挽回榮譽的男孩,大人們知道該如何保護這種珍貴的品質。

天晚了,大人們開始散去,上早班的要早睡,上夜班的也該動身了。我仍坐在那裡,腆著一臉的傷,每一個男人從我面前走過,都要在我的臉上深深地盯一眼。他們年輕的時候都有過同樣的經歷,也有他們自己的解決辦法,有的成功了,有的落敗,但必定都曾經歷過。

他們望著我,我的目光空空的,一眼可以望見許多人,像個失去了山寨的大王。

接下來的一周時間,過得很平靜,沒再發生什麼大事。我在這段時間裡,分別找過衚衕中的每一個玩伴,都是堵在他們的家門口。我沒有嚇唬他們,只有蠢人才以為嚇唬人會管用,我只是跟他們閑扯,漫無目的的東拉西扯,越是這樣,他們越是驚恐。這樣做雖不足以讓我重新得到失去的地位,至少二蛋子得不到我先前所擁有的敬畏。

二蛋子又開始帶領著這群人在街上耀武揚威,他卻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隊伍一天比一天渙散。

道口仍然是我每天的必經之路,但青面獸再沒有攔劫我,只有些小毛孩子,偶爾向我丟幾塊石子或碎磚頭,以表示輕蔑。青面獸以為我徹底失敗了,沒有必要再為我費心,他這會兒正在與橫街上的一夥子人爭鬥。在我身上的勝利,許是把他的野心激發了出來。

要戰勝他,單憑力氣不行,得有謀略,而且還要快,人們對殘存的榮譽沒有太多的耐心,給我剩下的時間並不多。

我把實施計畫的時間安排在星期六,自有我的道理。這個計畫確實有些冒險,到今天回想起來,我仍然認為自己很幸運。

那天下午是體育課,練習投手榴彈。下課時我偷了一顆教練彈,鐵頭木柄,柄上的黃漆早被孩子們的手磨光了,滑溜溜地相當稱手。我把書包騰空,教練彈裝在裡邊,沉甸甸的。上課鈴響時,同學們往教室里跑,我卻往廁所跑,站在廁所門背後等著。操場上空蕩蕩的,沒有學生,也沒有老師,只有我,還有書包里的鐵傢伙。

青面獸有個習慣,每到下課他便躲在廁所里吸煙,上課鈴聲打過一陣子他才出來。這件事我觀察了許久,下午第二節課後,是他雷打不動的吸煙時間。

他推門出來,系著褲腰帶,兩隻手臂支著,心滿意足的樣兒。我猛地沖了過去,與他撞在一處,書包中的教練彈沉重地擊在他的左肘上。他大叫一聲,疼得彎下了腰,用手捂住胳膊,吃驚地盯著我,一時不知所措。

我知道我干成了。這教練彈不論是打他的胳膊,還是打腿,都不成,除非我把它們打折了,但那樣又不合我的計畫。我與他撞在一處,絕不能算是有意地暗算,而教練彈的鐵頭撞在他的手肘上,能讓他這條胳膊在一周之內使不出力氣,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而傷他的左肘,給他留下右臂,是讓他可以保留足夠的信心,接受我的挑戰。

「你小子的皮又痒痒了不是?」青面獸的額上見了汗。

「怎麼著,你成小女孩了,碰不得?」我這話必定能激怒他。

「你小子找打。」他劈手給了我一個耳光,用右手。

「在學校里打得起來么?」我沒有還手,反倒與他湊得挺近。「像你這樣的孬種我見得多了,假充好漢,有本事咱們外邊比劃。」

「你挑地界,我接著你的。」他絕不能容忍一個手下敗將向他挑戰。

「那咱們就明天,下午一點,還在道口上。」明天是星期天,下午一點時,兩條街上的人們都吃過了午飯,出來乘涼。

「就這麼辦,你小子可別不來。」

「我怕你嚇尿了褲子,不敢來。」

「不來是孫子。」

「你也別說大話,明天你儘管帶人來,越多越好。」我現在心中很有把握,他明天必定會來,而且不會是一個人,他以為我要跟他打一場群架,找回以往丟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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