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上的男孩 第三節

街道代表是下晚來的,敲著破銅盆,高一聲低一聲地叫,讓每家走出一個人來聽上級指示。她早年走街串巷賣肉包子,嗓音有訓練。

我代替父母出來,發現聚在代表身邊的大都是孩子,不多幾個大人捎在後邊。

宣講的是公安局的通知,說是市裡邊出了飛賊,高來高去,盜人財物,讓各街各巷提高警惕,發現可疑人物及時報告。

這可是難得的新聞,讓眾人疲懶的精神一振。大人們都從家中走出來,有的還端著飯碗,雞一嘴鴨一嘴地問,多是打聽飛賊偷了什麼貴重東西,年齡多大,也有女人問飛賊模樣好壞的,眾人鬨笑。

我無端想到了徐少錚,還有他那飛檐走壁的本事。他不會是飛賊,他是俠客,至少也該是個公安局的偵察員。

徐少錚推著車子站在人圈外邊,向我眨了眨眼,問:「逮著飛賊有什麼獎勵?」

「一百斤精麵粉,四斤芝麻醬。」街道代表把這些好東西潑灑向四方,於是,眾人各自回憶芝麻醬烙餅的香味,饞涎佔住了嘴。但我沒想這些,因為我沒吃過這麼奢侈的東西。我吃過最香的東西是燉豬尾巴。

從當天夜裡開始,衚衕中的男人們成了業餘警察,閑談之間,把整條街上的男人都梳理一遍,最後半開玩笑地把徐少錚擇了出來。別人都拉家帶口的不像,只有他看著值那大價錢。

但是,這地方的人有規矩,懷疑歸懷疑,玩笑歸玩笑,權當是永夜難銷,開心解悶罷了,至於告密的事,干不得,幹了一家三代臭遍街。

第二天一早,月瑤給徐少錚送早點來,他沒開門。張志傑又站在院中罵街,很難聽,每一句都與男女私事有關,我聽著似懂非懂,但知道不是好話。

徐少錚竟然沒有出頭,讓月瑤羞臊著自己走了出去。開始我有些懷疑對他的崇敬是不是太盲目,隨即我又批判了自己的動搖,徐少錚絕不是個窩囊廢,他必是深藏不露。

果然,下晚的時候,張志傑的大胖身子讓幾個閑漢給搭了回來,說是他躺在鐵道外的臭水溝里,哼哼了一個下午,就是爬不起來。來人說這臉上沒傷,嘴上也沒酒味,多半是羊角瘋發了。

張志傑沒有羊角瘋。衚衕中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必是被人揍了一頓狠的。他這樣的渾蛋仇人不會少,今天才挨揍已經太晚了。問他是誰打的,他卻不言語,只是翻著母豬眼,驚恐萬狀地往南屋裡看。

我知道,打他的人必是徐少錚。如此看來,徐少錚心細手狠,不像「鼓上蚤」,倒像那殺人的石秀。

衚衕中沒有人提張志傑挨打的事,也再沒有人說徐少錚是個窩囊廢的話頭,連楊威也跟著沾光,出來進去的常有人意外地跟他說客氣話,弄得他手腳沒處放。

這地界的人最佩服好漢,美中不足的是,大家都認為,徐少錚應該光明正大地在衚衕里打,那樣更英雄。

張志傑在床上躺了三個多月,這段日子裡,我跟徐少錚的交情越發地深了,常常到他屋裡去玩。能夠進到他房裡的,整條衚衕只有仨人。

張志傑傷好可以出門的那天,張奶奶燒了兩條鞋底子大鯽魚給徐少錚送過去,外帶一瓶酒。兩人說什麼我不知道,想必張奶奶是去替她那不成器的孫子賠不是,說軟話。

鯽魚我跟陳老太爺一人吃了一條,在陳老太爺屋裡,徐少錚看著我們吃,樣子挺高興。

陳老太爺三盅酒下肚,說了句:「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

這老頭兒糊塗了,我想。徐少錚卻鄭重地點了點頭。陳老太爺耳朵聾得賽石頭,跟他說話得以表情為主。那件大事發生後我才明了,原來陳老太爺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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