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滿懷抱 第八節

「太子殿下。」還是那幢敞廳,上官婉兒在第三天才出來見太子。「你怎麼用臣子的名刺?弄得我有些胡塗了。」上官婉兒身上的淡青色圓領長衫與腰間深青色的絲絛使她給人一種超然出塵的印像。突然,她用手掩住淡淡地點過一層胭紅的小口,故做吃驚道:「難到前兩日來的也是你么?」

見上官婉兒終於出現了,太子早已跳下藤榻,叉手侍立一旁。

「婉兒姑姑。」

這稱呼有些不倫不類。但是,太子在他還小的時候,與上官婉兒很熟,那時他稱之為婉兒姐姐。如今上官婉兒是皇上的寵妃,太子思前想後,才琢磨出這麼一個既不失體統,又顯得親熱的稱呼。

「前兩日我真的讓你白等了兩個下午?」上官婉兒一對大大的眼睛似是非常不安地盯在太子臉上。「你別告訴我那是真的,要麼我真是無地自容了。」

「這沒什麼。是我自己不好。」太子覺得能見到上官婉兒便已經是幸事了,他必須在武三思回城之前與上官婉兒重新建立起良好的關係。「我給您帶來了一點吃食,您嘗一嘗。」

說話間,太子打開了一個隨身的錦袱,裡面是一隻小小的朱地描金的漆盒。「這是太子妃親手做的糕餅。」

在長安,每一個貴人家都有自己獨特的東西,像上官婉兒府上的詩茶會、韋皇后的插花、相王李旦府上的詩酒會、成王李千里府上的角力等等,這是他們高一人等的標誌,也是顯現各自才華的地方。太子入主東宮雖沒有多久,但他那裡精製的糕餅卻是長安城中最出色的。韋家的人們則戲稱太子東宮為湯餅鋪。

「難為你這麼費心。」上官婉兒用竹匕斯文地挑起一塊小巧的米糕放在口中,細細地咀嚼。「真是好!你來這裡等了三天,總不會是只為了給我送這糕餅吧?而且還隱名埋姓?」

「姑姑救我。」太子翻身下榻,跪倒在地,眼淚滾滾而下。

「看這是怎麼說的?快些起來。」上官婉兒下榻拉起太子。「有什麼話進裡邊講吧。」

上官婉兒在前引路,二人穿花拂柳,來到了上官婉兒的書房。

這裡沒有一絲的脂粉氣,不知就裡的人猛地到了這裡,一定以為是某位宰相辦公事的地方,巨大的書案上堆積的是來自全國各地的重要奏章,鑲在牆壁上的書櫥裡面,排放著大唐律令、經史子集。

「請坐。」進到書房之後,上官婉兒面上一貫的和婉溫柔之態被一掃而去,代之以平靜、沉穩。「有什麼事情好好地講。要麼,別怪姑姑不幫你。」

許是這書房中莊重、沉靜的氣氛感染了太子,他的情緒終於穩定了下來。「姑姑,是實話實說么?」這是太子以退為進的一點小小私心。

「你也知道,這朝中還沒有人能騙得了我。你講吧,我自己會分辨。」上官婉兒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坐席上,雙手撫住膝頭。

「從哪說起呢?」太子嘆了口氣,輕聲道:「皇后一直不喜歡我當太子,而且她對我的猜忌越來越深。我怕皇后會找個借口殺了我。」這種直白的話最有感染力,至少太子自己是這樣認為的。因為,上官婉兒非同常人。

上官婉兒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太子,聽他的下文。

「我想,請姑姑幫我在皇上面前講句好話,讓皇上知道我是個孝順的好兒子,我會好好做人,不讓他老人家失望。」講到這裡,由於沒有聽到上官婉兒的反應,太子的呼吸有些急促起來。

上官婉兒仍然沒有講話。

「姑姑,求求您了。」太子的眼淚流了下來。這一次是真的傷心了。

「我不敢相信你的話。」上官婉兒的聲音很平靜,語調中並沒有指責太子的意味。「你是一國的儲君,皇后是一國之母。這樣的關係,你卻要說皇后會殺死你,叫我怎麼幫你。」

「姑姑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意思。」上官婉兒知道機會來了。「要想成為真正的男子漢,得你自己先有個主意。更何況日後你將繼承大統,中興大唐?」

這一次輪到太子沉默了。他吃不準上官婉兒這番話的用意,或許是上官婉兒的話太過露骨,完全偏離了太子的初衷。

「我不是不想幫你的忙。大唐朝弄成眼前這個樣子,我也不想,你父皇更不想,但誰又能名正言順地扭轉這個局面?我想只有你才有這個可能。如果你是個阿斗,我也不跟你廢這些話了。你是個大有前途的男兒,要學會給自己創造機會。」

自太子出生以來,沒有人把他當做一回事。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別人把他當做一個真正的有能力的男人來對待,特別這話是從掌握著大唐一半朝政的上官婉兒的口中講出來,使太子信心大增。

太子從袖中摸出一摺奏章來,雙手送到上官婉兒的面前。「這是我上奏皇上的,請姑姑代我轉送。」

上官婉兒數行俱下,很快就讀完了奏章的內容。這不過是請皇上整頓吏制、抑制外戚的幾點建議,如果是個普通的御史上這麼一道奏章,至多不過是石沉大海而矣,但這是太子的親筆奏章,這樣的內容奏上去等於是自殺。韋皇后怎能容忍太子奢言抑制外戚?這是小毛孩子的愚蠢!他還以為皇上能保護得了他。

「很好,寫得不錯。我會找個適當的機會送上去。」上官婉兒心想,要想這孩子下大決心,特別是讓他鼓起勇氣來發動一場政變,還得下些功夫。「你要知道,這個東西用處不會很大。求人不如求己,想想太宗皇帝是怎麼登上大寶的,那會對你有幫助。」

「您是說玄武門……?」

「這是你自己要做的決定,不要讓別人替你拿主意,特別是不要讓我幫你拿這種主意。」上官婉兒沉下臉來用教訓的口吻道。「張柬之、李多祚當年扶助皇上登基,並沒有找東找西地商量,那隻會誤大事!」

「但我沒有經驗,有事還得請姑姑指點。」

「這得看事情走到哪一步?如今天下人都已看清楚了的事情,你卻是當事者迷,我怎麼能幫得了你?」上官婉兒站起身來,這是要送客的樣子。「日後你要到我這裡來,最好是大模大樣地帶著侍衛來,那樣反而不易惹人懷疑。」

臨出門時,上官婉兒拍了拍太子的肩頭,嫣然一笑道:「不論你打算怎麼干,我都支持你。但是,事先最好讓我知道詳情,我好安排詔告敕書。」

上官婉兒又恢複了她的婉媚,這給了太子很大信心。是到了下決心的時候了!

七月十八日,皇上行獵結束,回到宮中。武三思也回到了休祥坊的府第。這一次行獵,武三思的收穫甚豐,由於他的鼓動與建議,隨行的龍武軍將士得到了極豐厚的賞賜,而且,每一個將士都清楚,這升官發財的機會是武三思帶給他們的。

終於有機會控制住一支強大的禁衛軍,這是飛來橫福。

「成王李千里來拜。」

武三思不住地搖頭。這位左金吾衛大將軍一向與他私下裡沒有來往,而且,李千里也不是那種顧念武太后舊恩的人,否則他當年也不會跟在張柬之等人後面叫嚷「呂后雖死,產、祿猶在」,要置武三思於死地。

這兩年里,武三思之所以沒有追究李千里對他的惡意,完全是因為皇上對李千里過分的袒護。況且,這個傢伙一無是處,不足為患。

「武大人,大事不好。」李千里口中的武大人是官稱,論爵位,該是武三思向他行禮才是。

「您這是怎麼了?」武三思見不得這種沒頭蒼蠅似的舉動。一個一字並肩王竟這等舉止粗魯,難怪李家的江山不保。「成王請坐下講話。」

「我哪還坐得下呀?」李千里一把抓下頭上的軟腳襆頭,沒頭沒腦地胡亂擦著頭上的汗水,喘著粗氣道。「武大人,有人要造反。」

「唉呀,成王爺。」武三思可不敢輕易相信這種話,尤其他不敢輕易相信李千里。「有這樣的大事你應該去擊登聞鼓告變,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我不過是個閑職的散官,又不是當朝宰相。」

「武大人。」突然,武三思在李千里多肉的臉上看到了一種極陌生的鄭重神情,這裡面甚至有幾分勇氣和兇狠。「我是看著這大唐江山有難才來找你。咱們哥倆平日多有不睦,但這件事是個大事情,得要個有大擔戴的人才能扛得起。武大人在朝中的地位用不著我多說,如果大人不想管這事,我立刻便告辭回府。」

說著,李千里把襆頭塞入袖中,起身便很外走。「我到家便上書皇上,辭了這左金吾衛的職位。管他出什麼亂子,反正是還是大唐的天下。」

「老哥慢走一步。」儘管如此,武三思也沒有起身拉住李千里的意思。「既是事關大唐江山,不妨講來聽聽。」李千里的那句「還是大唐天下」的話對武三思有所觸動。

「我跟你說。」李千里沒有坐下,而是徑直走到武三思面前,低聲道:「李多祚正架弄著太子到處活動,很快他們就要造反。」

「當真?」

「騙你是小狗。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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