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滿懷抱 第二節

自從去年七月里被立為太子,李重俊就覺得自己被人放在了一隻炭火盆上,隨時都有受傷害的危險。

他今年整二十歲,相貌端正,氣質高貴。如果不作這個勞什子太子,他本來可以生活得很快樂。

太子!他已經沒有幾個兄弟了,這個重擔他可能無法推掉。他想,在其它任何一個朝代,太子的地位是何等的尊崇,而在大唐,太子就如同一塊爬滿蛆蟲的爛肉,從太祖、太宗、高宗到武太后,已經有多少個太子被殺,被廢?他的父親、叔父相王和長兄李重福都曾被立為太子,也都曾被毫無緣由地廢掉。

再有他的母親。他的生母是後宮中的劉氏,從未聽說過受到父皇的恩寵,如今兒子做了太子,她自己卻連個名分也沒有。每想到母親像個小婢女一樣在韋皇后和上官昭容面前陪著小心,膽戰心驚地度日,他的心中就湧起無限的酸楚。

自己什麼時候被廢掉?這可能只是個時間問題。一想起韋皇后那張毫無表情的瘦臉,和她那冰冷如利刃的目光,太子總是如坐針氈。

要擺脫目前的困境,必須得有所行動。太子不想坐以待斃,但他也沒有太宗皇帝發動玄武門之變的膽量和兵權。唯一可行的辦法,難道是把自己變成韋皇后的心腹……?

這可能么?太子對自己並沒有太多的信心。因為他知道,即使是父皇,對他也沒有太多的信心和關心,立他為太子只是因為沒有其它的選擇。

「天子之德在於愛人,有仁者之心,施仁政,寬刑罰,緩勞役……。」太子右庶子平貞慎今天為太子講《養德》,但滿腹心事的太子一句也沒有聽進去。自己能否得保首領還是個難題,《養德》幫不了他什麼。

「太子殿下,駙馬都尉楊慎交、羽林中郎將野呼利求見。」一個兔臉的小太監來報。

「好了,今天就到這兒吧。」太子揮揮手將平貞慎打發出去。這些個酸儒百無一用。他走下了坐席,去迎接楊慎交。

楊慎交比他大幾歲,娶了太子的四姐長寧公主,此人鬥雞走馬,蹴鞠彈綦無一不精,是太子年幼時最敬重的一位玩伴。雖然楊慎交從不把他當一回事,即使在他被立為太子之後,楊慎交也沒有對他表現出應有的尊重,但太子並沒有怪罪他,因為,這是他唯一的一個朋友。畢竟,比起他最小的姐姐安樂公主和她的駙馬武崇訓對他的欺凌與辱罵來,楊慎交的態度應當算是相當的親切了。

「太子,玩什麼呢?」楊慎交身材高大健壯,相貌英俊,衣飾華麗,手中的馬鞭不住地敲著大腿,大大咧咧地踱了進來。

「楊哥,好幾天沒來了。」太子仍依著往日的稱呼,顯得格外的親切。

野呼利卻十分鄭重其事地向皇太子跪倒行禮。

「罷了,罷了。」都是從小的玩伴,太子並不是那種拘泥於禮節的人。但野呼利叩首起身時,卻出人意料地做了一連串只有在朝中大典朝賀天子時才使用的,以表示歡喜的舞蹈功作。

這個末曷小子精力過盛,總是想弄點新花樣以顯示與別人的不同。太子想。

「拿著,」楊慎交從袖中摸出一串精緻的小金鈴,拋給太子。「給你們小不點,聽說這兩天他不大舒服?」

楊慎交指的是太子妃剛生下三個月的兒子李宗暉。

「沒什麼,只是有點流鼻涕。謝了。」太子一揚手中的金鈴,金鈴發出一陣悅耳的聲音。

「殿下,今天玩點什麼?」

野呼利對任何遊戲都有興趣。唯一令人覺得奇怪的是,聽說這個人在私下裡卻沒有什麼遊戲的愛好。太子道:「算了吧。等一會兒我要進宮去。」

「聽說今兒個皇上到宛中行獵去了。」楊慎交似有疑問。

「我是去給皇后視筵。」

視筵是兒子對父母進孝的一種方式,在父母進膳的時候,兒子要站立在一邊待候。如果是成年子女,還要為父母獻上自己備辦的精美食物。

雖然楊慎交與太子交往的時間很久了,但並不交心。所以,他覺得自己沒有必要提醒太子這件事的不高明之處。韋皇后不喜歡太子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情,也有許多知情人知道韋皇后一直想要廢掉這個太子。楊慎交就是知情人之一,他之所以明知太子必然失勢,還要經常來東宮盤桓,內中有他不得以的委屈,他也要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另外,太子行事好自作聰明,獨斷獨行,不是尋常勸說可以改變他的想法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