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者 第九節

老湯普森並沒有立即撤消天津分公司,而是又派來了一位新總裁,公司仍然在運轉,只是毫無起色。雷恩自從斷絕了與家中的來往,便好似無債一身輕般地快活,他在本地租了套房子住下,還找了個中國女友,同時,也不再往我這裡拉生意了。我不知道他平日里靠什麼過活,但是,既然有老謠關照,就肯定餓不著他,也就用不著我再替他操心了。

到了第二年夏天,老湯普森終於露出了真面目,他從上海的分公司派來了一隊財會專家和破產律師,要重新審核天津分公司的經營賬目,準備向法院申請破產。跨國公司故意使他們在第三世界國家的分公司破產是一門複雜的藝術,它可以將所在國為了吸引投資提供的所有優惠政策運用到極致,其目的只有一個,便是最大限度地規避稅款,索取最大限額的出口退稅,從而給總公司增加利潤,此事過後,他們便可以輕輕鬆鬆地再到另一個地方去尋找更優惠的政策,開辦新的分公司。這也就是說,我回家鄉創辦分公司,無論經營得好壞,總公司都能從中挖出利潤來。

作為分公司的創始人和副總裁,我無法脫身,但也沒有什麼具體工作可做。總公司給我的指示是,在天津分公司的破產案辦理完成之後,我可以選擇回倫敦總部任職,或者去東南亞的其它分公司任副總裁,也可以領取一大筆退職金然後自謀出路。我選擇了最後一種。拼死拼活幹了這麼多年,一來我想休息一段時間,二來我想重新考慮自己的生活,為將來做些打算,因為我發現,失去這個由我創辦的分公司,並不像我想像的那麼痛苦,反而在內心深處產生了一點點輕鬆的快意。

然而,就在我自以為終於得到解脫,可以好好放鬆自己的時候,一個政府部門找上了我。

來調查的幾個人沒有穿制服,都是衣裝體面,斯文有禮的樣子。領隊姓章,在美國拿到過貨幣學博士,指甲修得整潔光亮,言語溫和而自信,很像是一家大企業的CEO。

他道:「我們與貴公司的破產案沒有任何關係,我們需要了解的只是去年你們做過的幾筆進口生意。當然,這件事情很重要,特別是在法律上,請您儘力配合。」

我問:「我的公司違法了么?」

他的態度很誠懇,道:「現在還不知道,得等到調查結束之後才能下結論。在這期間,您能不能暫時不要離開本地?」

我很喜歡他的態度,雖然他的到來無形中對我是個威脅。我道:「我正在休息,原本想四處走走,現在只好作罷了。」我把我的護照主動交給他,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讚賞,這也許是因為我的主動配合,也許是因為我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護照。雖然在國外待了許多年,但我並不想加入外國國籍。

對那幾筆生意的調查很方便,恰好破產律師們也在清查公司檔案,我便命人找出來交給他們。然而,我很快便明白了,雖然他們在那幾筆進口生意上的調查非常仔細,但我發現,他們真正的目標並不是我,而是老謠和雷恩。

……章博士問:「您知道更深的藍么?」我答:「是一種大型計算機。」章博士道:「據說只有美國能夠生產,如果要進口這些設備,您有什麼辦法嗎?」我答:「我以進口機械為主,若要做計算機,還得有一番準備,但是,我只能搞到近似的設備,計算能力要差許多,即使像深藍那種技術水平的大型計算機,要出口也必須得到美國政府機構的批准。」……章博士問:「您主要做機械設備,數控機床您也做么?」我答:「做,分公司剛成立的時候就做過幾筆,日本三菱和東芝的,還有德國的,美國的,都做過,先後大約有幾十台吧。後來因為其他貿易公司和生產廠家都直接到中國來了,另外我們也拿不出太多的交際費用,就停了。」章博士問:「是幾軸的?」我答:「是5軸的,有卧式的,也有龍門式的,但目前國內已經能夠生產了。」章博士問:「有沒有更先進的。」我答:「這已經很先進了。」章博士問:「去年做過么?」我答:「沒有。」……章博士問:「好像你們做礦山機械比較擅長。」我答:「我們有很好的供應商,世界一流的。」章博士問:「探礦設備做么?比如深海探礦?」我答:「不,我們的供應商主要製造採礦機械。」……章博士問:「分公司的總裁雷恩·湯普森先生直接插手業務經營么?」我笑答:「哪一家總裁都得插手業務。」章博士歉然道:「對不起,我對貿易是外行。我想問的是,湯普森先生到任之後,為公司帶來過業務么?」我答:「當然,我們公司的經營狀況不大好,去年下半年的業務幾乎全部是湯普森先生親自拉來的。」章博士點首道:「噢!我聽說他在本地結識了一個很有才能的人物,這些業務都是那個人給他拉來的,是這樣么?」我問:「您是指李……?」章博士看了看四外沒有人能聽到我們的談話,方道:「是的,那位先生姓李。」我道:「不會吧,那傢伙除了引誘雷恩變著花樣地玩兒,他哪裡會懂得什麼國際貿易!」章博士道:「我們知道他是您的前夫,我們也相信您不會對我們隱瞞任何事情。但是,因為這是個嚴重的外交事件,所以,我們必須得把情況搞清楚。」

話談到此處,我自認為對章博士詢問的目標有了大致了解,一,雷恩拉來的那幾筆生意可能有問題,但我還不知道是什麼問題,因為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些貨物,我所經手的只有文件;二,他們懷疑是老謠和雷恩聯手在做這些生意;三,從哪裡會冒出來個「嚴重的外交事件」?這我就不明白了。

要想弄清楚這些事情,章博士絕不會有任何用處,即使他了解實情,他的身份和工作性質也會要求他向我保密。於是,我決定去找老謠問個清楚,儘管我不相信他當真會做什麼違法的進口生意。然而,老謠不在家,手機也打不通,替他看家的人說,他到山東寧津逮蟋蟀去了。回過頭來我再找雷恩,雷恩也不在家,他那位長著切片兒大蘋果似扁臉的女朋友告訴我,雷恩已經走了將近一個月,只打回來過幾次電話,也是逮蟋蟀去了。

既然電話打不通,我想還不如給老謠家裡留個字條,讓他回來立刻通知我。就在我的汽車剛剛駛上老謠家的那條街道的時候,便看到章博士在路邊向我招手。

我停下車,問他有什麼事。他卻問道:「是不是李先生給您打電話了?」我說沒有,我現在滿世界都找不到他,也許明天我會開車直奔寧津的玉米地里去找。他道:「現在我們幾乎掌握了所有情況,我相信您並不知情。您也不用再找他們了,他們沒在國內。」

我大驚:「他們犯了什麼罪?」

章博士笑了笑:「這個不大好說。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們在南美洲出了點事,但他們逃了出來,現在沒有人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如果他與您聯繫,請務必給我打電話。」他遞給我一張名片,上邊只有他的名字和貨幣學博士的頭銜,外加一個手機號碼,沒有地址和郵政編碼,也沒有工作單位和職務。

他們是在南美洲出的事,這讓我首先想到的是毒品。南美洲國家使用的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我都不懂,我只能在網上尋找這些國家的英語官方網站,但並沒有發現一名中國毒販和一名英國毒販攜手潛逃的消息。我又替他們設計了多種國籍的組合,日本的、韓國的、新加坡的、美國的、澳大利亞的等等,仍然沒有。我知道我這樣搜尋有一點傻,但是,這種緊張與疲勞對此時的我卻是有益的,否則,我會設想出種種可怕的結果來恐嚇自己。

章博士曾偶爾提到,他們的事是一樁嚴重的外交事件。我根據電腦上儲存的那幾筆生意的資料,依次搜索這些國家與中國相關的內容。到了此時我才真正意識到,那幾筆生意的供貨商和所在國家是多麼的荒唐可笑,它們都是些與那些進口的貨物八杆子打不著的企業和比耳朵眼兒大不了許多的小國家。上網查找這些企業,還真都存在。再跟蹤貨款的結算銀行,我便明白為什麼政府會派一個貨幣學博士來調查此事,這幾筆生意的結算銀行都在巴哈馬群島這樣的逃稅天堂。所有的跡象都表明,老謠和雷恩如果不是毒品販子,也至少是一對跨國走私販。

但是,外交事件是從何而來的呢?我給章博士打電話詢問,他的態度很坦誠,說那些事不該我知道,然後周到而又親切地安慰我,讓我不必太過擔憂,只要他們能夠回到國內,便不會有太大危險。他的這番勸解確實給我寬心不少,我也就順便將自己調查到的情況對他詳細地描述了一番。他道:「您做得很好。說實話,我的貨幣學博士只能讓我擅長理論,對國際間資金的轉移我沒有一點實際經驗,如果您有時間的話,請幫幫我,查一下這些資金的去向。」

他那溫潤的嗓音讓我感到很舒適,便痛快地答應了。然而,我所能得到的線索只是資金到達的離岸銀行與數字賬戶,再沒有任何進展。我相信,換了其他更精明的行家,最多也只能做到我的這個水平,因為,那些資金到達銀行的當天,便很可能立即被換成不聯號的可兌換債券,由信使轉移了。這是一條根本無法追蹤的線索,即使是國際刑警也常常感到束手無策。我將情況向章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