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者 第五節

自從在老謠家裡與雷恩分手之後,他便乾脆失蹤了,既不來纏著我討要腦筋急轉彎,會計那裡給他的零用錢也是隔上好幾天才去領一次,就這樣,整整兩個星期沒與我見面。

我到酒店裡去打聽,值班人員說他不論早晚倒是每天都回來睡覺。我給老謠打電話詢問,他卻一個勁兒地推三阻四,只說雷恩這幾日正跟文史館的朋友一起調查他的曾祖父在天津的情況,而且收穫頗豐,再問到其他事,老謠便開始給我打起馬虎眼來。

突然有一天,雷恩出人意料地來到我的辦公室。初看之下我發現,他整個人就像一條正在蛻皮的蛇,從神情到體態、手勢,都在發生著細微卻顯著的變化。但是,這種變化既不像有些外國人那樣愛上中國文化,便開始了對中國人的模仿;也不是像我希望的那樣改過自新,開始嚴肅地對待人生的轉變,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鬆弛和滿足。

他將一疊厚厚的卷宗放到我桌上,道:「我給公司拉了筆生意,好像不太麻煩,但是不是有利潤我就不清楚了。」說罷他轉身就往外走。

我連忙叫住他:「你是公司的總裁,有生意上門你怎麼能放手不管?」

他卻笑道:「其實你才是總裁,我只是個擺設。再者說我忙著吶,實在沒有時間。老謠說這筆生意好做得很,只是讓咱們過過手,順便沾點好處罷了。」

我故作不經意地問:「你在忙些什麼?」其實我心中著實在擔心,生怕他惹出什麼禍事來,外國人到了中國往往把持不住自己。

他道:「今天下午有一場倒車越野賽,我那輛美洲虎掛倒車檔時齒輪箱聲音不對,上午我必須得把車修好。」言罷他的人已經到了門外。

我追出去對著他的背影大叫:「明天晚上咱們一起吃晚飯?」他遠遠地向我揮了揮手,算是答應了。轉過身來,我發現公司的職員們都在迴避著我的眼神,卻又忍不住偷偷的笑意,於是,我用目光冷冷地掃盡他們嘴角的笑紋,這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我方才追著雷恩大叫的舉動確是不雅,職員們一定以為我與雷恩正在進行著一場戀愛追逐賽,而追逐者正是我自己。這對我長期以來在公司給自己樹立的冷峻形象是個極大的傷害。

這都是老謠給我添的麻煩。我依照習慣性思維,順理成章地把過錯按在了他的頭上。

那疊檔案袋裡是全套的商品進口文件,貨物是一大批昂貴的電子元器件,賣貨人是一家南美洲的公司,買貨人是中國西部的一家搞綠色農業的民營企業,貨款在島國拿騷結算,要求我的公司在這裡邊起的作用只是一個進口商品代理的角色。

再看其它文件,我發現確實像雷恩所說的那樣,這筆生意非常簡單,甚至簡單得像是一場騙局,因為,貨物現在已經在船上了,再過3天便會到港,而由一家民營企業替我們擔保的貸款文件早在一周前便已辦理妥當,我只需到銀行辦好貸款發往拿騷的離岸銀行,同時收進買方的應付貨款,再讓職員們到海關辦理報關手續,不消半天的功夫,公司便能得到大約16萬美元的利潤。

不管老謠在婚姻生活中是多麼渾蛋,至少他在上學時曾教過我這樣一段話,他說:「孩子們,便宜就是當,不論何時何地何人給了你何種能夠輕易得到的好處,你們都要將其視為居心叵測,視為陷阱里的骨頭、老鼠夾子上的肉……。」於是,我開車徑直去找老謠。

今天他的客廳里換成了另一夥外國人,身上穿著花花綠綠的袍子,由一群專業京劇演員和琴師侍候著排戲,鑼鼓場面震耳欲聾;院子里有兩個鼻子上塗了一塊白的黑人小夥子正在練習翻筋斗,手上拿著木頭刀。

「你來啦。」老謠手上捏著小茶壺,腳下穿著靴底粉白的高底靴,走過來與我打招呼。琴師和演員們都認得我,便整齊地叫了一聲「李太太」,羞得我一時無地自容,因為這是我的舊身份。

房裡太吵,沒有辦法談話,我只好把老謠拉到院中的藤羅架下。「你是不是正在利用雷恩幹什麼違法的事?」我厲聲質問。我擔心天真的雷恩會受到傷害。

「你是說那筆進口生意么?」老謠臉上現出我最痛恨的那種不咸不淡的表情。「你要是怕上當,只管把文件還給雷恩,沒有人會逼著你做這筆生意。」

「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也同樣害怕失去一筆正當的收入。

老謠拿起小竹棍架在一個黑人小夥子的腰眼上,指點他翻筋斗時腰要向上提,這樣騰空才好看,然後他對我道:「雷恩是個好孩子,是個可造之才,不論學什麼都快,而且專心。」他見我不以為意,便把話鋒一轉。「你不要用你那套女強人的觀念來要求他,沒有用的。你如果愛他,就應該對他寬容一些,給他點自由。不久的將來,他一定能讓你大吃一驚。」

我恨恨道:「我愛什麼人用不著你操心。我只是問你那批電子元器件的事。」

「那一定是雷恩在我這兒遇上哪個土大款,倆人談得投機,便做成了這筆生意。」

「可那些文件早在一周前就準備好了。」

「雷恩現在很忙,他在我這裡交了許多朋友,每天要做的事情不知有多少,只要沒耽誤你的事,晚幾天也不算大錯。」

我心中雖然還有許多疑問,但都很模糊,沒有證據支持。

老謠笑道:「這筆生意我知道個大概,不會有錯,只是因為那個土大款沒做過進口生意,這才找你們幫忙的。雷恩也很想替你的公司出點力,雖然他嘴上不說,但他確實很關心你。」

從老謠這裡證實了雷恩對我和公司的關心,這讓我心裡邊很受用。已經許久沒有人對我本人表現出真正的關心了,雖然我表面上裝作不以為意,其實心中還是很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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