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驚魂 第九節

葉十朋點亮大堂中的松明火把舉在手中,與如意衣著整齊地走上樓梯。

侯氏已經無法救治了,她的頭上滿是鮮血,頸子怪異地向側後彎去。葉十朋用手一摸就知道,她的脖頸被乾淨利落地折斷了。

兇器就懸在盧嗣宗的門首,一根長大沉重的圓木。葉十朋上前看了看,是附近山中常見的松木。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五福嫂沒有白忙了大半宿,她終於殺死了一個人。

但當葉十朋邁步向五福嫂房中走去時,他又感到一陣沮喪與好笑,他根本就沒有證據證明這機關是五福嫂的傑作。

等他看到五福嫂倒在地板上痛苦的樣子,他也清楚,這絕不會是她裝出來的。

「舉著點亮。」葉十朋將火把交給五福,在五福嫂身邊蹲了下來。

五福嫂往日銀盆一般的大臉此時變成了豬肝色,一直黑紫到脖頸,卻沒有受傷的痕迹。

「這是五鬼拘魂法。」多心已經來到了葉十朋的身後,輕聲道。「你該看看侯氏房中有什麼把戲。」

「求求你們,救救她。」五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哭訴。

葉十朋向多心望去,多心只是牽動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

秘密確實在侯氏的房中。

面南的窗前,一隻長几搭成了祭壇,一隻母雞被斬去了頭,雞血灑得到處到是。祭壇正中有一隻布偶,無鼻無眼,頭頸上插了五根長針,每一根長針上都系了一隻塗滿雞血的紙人。

這種妖法葉十朋可就不懂了。他望了多心一眼,多心沒有講話,只是取過祭壇上的一壺酒,飲了一大口,又遞給葉十朋,葉十朋也照樣飲了一大口。如意剛要伸手接酒壺,多心冷冷道:「沒有你的事。」

「下邊幹什麼?」葉十朋突然感到幾分有趣。與罪犯共事他這不是第一次,但一同做這種妖法卻是從未有過的經歷。

多心取過死雞,在兩隻手上塗滿雞血。「如果不除去這五鬼,那個婆娘死後,它們會陰魂不散地纏住這房中的所有人。」多心顯然有些戰戰兢兢,他將兩隻手在火把上烤乾雞血時,險些被燒傷。「等一下我拔下長針時,你立刻拿火把按在這布偶的頭上,千萬千萬。」

一壺酒從布偶的頭上沖了下去,紙人身上的雞血閃閃發亮。多心雙手齊下,抓住那五根長針將手兩下一分,葉十朋恰到好處地將火把按在了布偶的臉上。耳邊只聽得迴廊那邊五福嫂鬼叫一聲。

「好險。這婦人太惡毒了!」多心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五個紙人被他在火把上焚掉了。

「你也會這妖法?」如意見事情平息了,好奇心又起。

「不,我只是知道一點兒,非常有限。在我們那裡,會這種五鬼拘魂大法的人要被火燒死。」多心努力地調勻呼吸,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他並不想救五福嫂,但他卻也不想眼前這兩個無辜的人受害。

「我想多問一句。」葉十朋道。「如果不破了這個妖法,你能夠自保么?」

「當然。」多心眼中的葉十朋有些模糊起來。「但你們兩個卻活不成。」許是這些天太累了,多心只想睡上一會兒。

葉十朋眼看著多心倒了下去,他卻無力伸手扶上一把。此時,他只覺得身上懶洋洋的,眼皮發沉,站也站不穩。

「到底還是著了這黑店的道兒了。方才飲下的那一大口酒中,不知給人下了多少蒙汗藥。」葉十朋最後看到的是如意大大的綠眼睛。

當葉十朋再醒過來的時候,他仍在盧嗣宗的房中,只是手腳被人捆了個結結實實。

沒有看錯吧?葉十朋用力眨了眨眼睛,許是這蒙汗藥的藥力還沒有過去,眼睛發花,但這麼近不會看錯,而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在他身邊是同樣被捆住手腳的多心,眼也剛剛吃力地睜開。再過去一點就是如意了,她的雙手也被捆在背後,只是口上給人多照顧了一塊爛布頭。看來,被捉住的時候,這丫頭不知又講出什麼惡毒言語來了。

「你怎麼樣?」多心向葉十朋笑了笑。

「托福,托福。」葉十朋頜首為禮。

如意見他們二人醒過來,便不住地搖晃著小腦袋,鼻中嗚嗚地叫。

「你先等上一小會兒,我有幾句話想問問這位小兄弟。」葉十朋制止住如意的努力,又對多心道:「你為什麼要毒死盧嗣宗?」

「父仇不共戴天。只可惜,我不能手刃這對害死我父的狗男女。」多心的眼中已沒有了初見時的那種幽幽的狠意,代之以沮喪和痛苦。

「除了野葛,你還下了什麼葯?」

「沒有。你幹什麼問這麼多?你是誰?」

「你從南邊來,不會知道我。我再問你,侯氏的死與你有關么?」

「真希望是我親手殺了這個妖婦。」多心盯住葉十朋的眼睛道。

「這麼說,到現在為止你還沒有真的殺死任何一個人?」

「可惜。」

葉十朋放心了,他可不想與個殺人狂徒同舟共濟。現在要對付的只有五福夫婦了,但盧嗣宗到哪去了?

這盧嗣宗經不起人惦念,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之後,他便一頭栽進房來。許是吃了不少的苦頭,盧嗣宗胖胖的臉上染了不少的鮮血,大約是頭跌破了,血還在不住地滴在他那華貴的絲袍上。

「進了我這店,不肯吐進東西來的傢伙,都已經化成灰了。」五福嫂紅光滿面,喜氣迎人地踱了進來,手上卻提著一根粗大得嚇人的棗木棒。只是,在她的額頭上有一塊似是燒傷的紅斑,這正是葉十朋用火把按在布偶頭上的地方。

「還是乖乖地吧,幹完這檔子買賣,我們兩口子就遠走高飛了。說不定老娘一高興,會留下你這條狗命。」

「沒有,真的沒有了。我的珍珠全都給你了。」盧嗣宗坐在地上,兩條腿不住地蹬著,屁股向後蹭,臂膀斷了似地垂在兩邊,動也不動。

五福嫂兩條細細的長眉慢慢地豎了起來,面上的喜氣化成了僵硬的笑容。「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這種東西,明明沒有本事,非要裝得硬氣。等你身上的骨頭一塊塊地碎了之後,你還是會講出來。」五福嫂口上講著,事先毫無徵兆便用力揮起大棒,乾淨利落地敲碎了盧嗣宗的左腳髁。

盧嗣宗長號一聲,滾在地上,卻再也坐不起來了。一連串沉鬱的雷聲從屋頂上滾過,似是盧嗣宗長號的註腳。

轟隆隆一聲,房後的一棵大樹倒了下來,正砸在屋頂上,瓦片、木條、折斷的樹枝和著雨水穿過紙糊的頂棚落進房中。葉十朋回頭看了一眼,如意與多心都沒有受傷。照這個樣子,這惡婆娘就是不殺死他們,再有一棵大樹倒下,他們也一樣活不成。

「老婆子,老婆子。不好了,有人在踢門。」五福在樓下高聲叫道。

葉十朋道:「五福嫂,你這麼逼他也沒用。這種商人向來是要錢不要命的。還是我勸勸他的好。」

「到底是葉十朋葉大人明事理。」五福嫂從袖中摸出一塊精緻的金吾衛腰牌丟到葉十朋懷中,又撿衽向葉十朋深施一禮,笑道:「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大名鼎鼎的葉十朋竟讓我看走了眼,照應不周之處還請抱涵。」

「好說。」葉十朋講話的樣子像是正倚在錦繡靠枕上似的坦然舒適。

樓下五福又在叫。眾人也聽到了門上的撞擊聲。

五福嫂檢視了一遍葉十朋等人身上的繩索,將一支手指豎在唇邊,道:「別打逃跑的主意!我這就回來。」說罷腳步蹬蹬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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