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驚魂 第八節

這架伏弩肯定經常有人使用,所有機關和吃力的地方都被人塗過豬油。矢箭很長,木杆鐵簇,只是由於淋了些雨水在上面,牛筋擰成的弓弦有些僵硬。好在從北面迴廊到南面盧嗣宗的門首隻有四丈左右的距離,即使他穿了鐵甲,這三矢齊發的強弩也能將他射穿。

多心很小心地伏在朽爛的地板上,雨水不住地滴在他的背上,擔心驚動了其他人,尤其是樓下身份不明的那兩個人。他用兩根長長的木棒將伏弩固定在還算結實的門框上,只要勾動弩機,三支利箭就會射中盧嗣宗門首齊胸的地方。

下面該安裝引發弩機的獸夾了。多心將一根長長的細麻繩從弩機上引出,自己伏在迴廊上,小心地向回爬。這麻繩將橫穿過大堂,連在盧嗣宗門前的獸夾上。

等一會兒,當有人喚醒盧嗣宗,他走出門時會恰好踩在獸夾上。獸夾會咬斷他的狗腿,同時牽動弩機,然後,從迴廊對面射來的三支利箭必將射穿這條老狗的胸膛。

感謝五福夫婦為他準備了這麼稱手的復仇工具。

然而,當多心剛剛爬回到自己的房門口去取獸夾時,迴廊的另一頭的地板發出了一陣輕微的聲響。多心連忙縮進自己的房間,小心地將房門關好。

此時應該將近三更時分。

透過門縫多心看到,一個身材高大強壯的人從樓梯那邊走了過來。這種身材的人,在這間客棧里有三個,姓葉的、五福嫂和盧嗣宗。那人將身子貼著牆壁,走得很慢,也很穩,下腳之輕,使他腳下的木板只發出極輕微的吱吱聲。

當那人來到多心的房門前時,他停了下來。多心的房門是個推拉式的隔扇門,門上糊著細繒,只是已經破爛出許多大大小小的窟窿。多心緊握住那柄銀鞘短刀,縮在門邊一動也不敢動。

那人似是透過門上的破洞向房裡張望了一陣,又聽了許久,這才輕手輕腳地走進了旁邊的雜物間。

過了許久,多心伸長的頸子等得發酸了,這才見那人累累贅贅地抱了不少的東西,高抬腳輕落步地從他門前走過去,停在了盧嗣宗的門旁。

多心只看清楚一樣東西,那人掖下夾著四五尺長一段圓木。這主意多心也曾想過,只是他的身材太過矮小,無法安裝這種頗為複雜的裝置而又不發出聲響。

殺人者的辦法並不複雜,難的是不被人發覺。在雜物間里,一段四尺多長的圓木上早已釘好了吊環,兩條粗麻繩穿過吊環,被系了個牢牢的拴賊扣。

將粗麻繩理順了提在手中,殺人者卻發現少了一根應有的細麻繩。好在這雜物間中諸物應有盡有,很快,一條細麻繩被取回來,也系在了吊環上。

斜對著樓梯的這個門上有一道橫貫大堂的過梁,粗麻繩搭上過梁將圓木平平地提起,這樣,這根可以大幅度擺動的圓木就變成了一件巧妙的暗器。細麻繩將圓木向多心房門這一邊拉了起來,然後再折返回來,把它的另一頭套在盧嗣宗門上的一個小小的木楔上,於是,殺人的準備工作便完成了。

等等,盧財東是個商人,不是官人,這圓木吊得有些高了。

如果盧嗣宗是個官人,當他打開那兩扇對開的板門,挺胸抬頭地向外走時,從側面猛然撞擊過來的圓木恰好能擊中他的頭部。這一點,殺人者早已估量好了,盧嗣宗的身材與殺人者的身材相彷彿。

然而,盧嗣宗是個商人,他打開門後會先探出頭來四下張望,這樣,圓木只會從他的頭頂掠過,嚇他一跳而已。想到此五福嫂面上現出了笑紋。好在這是時時耍弄的手段,也不覺得有什麼費事。

五福嫂很熟練地將圓木降下來半尺左右。

當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她從懷中取出一隻小葫蘆,將裡面新鮮的雞血灑在門的下沿。也就在這個時候,她似乎是聽到盧嗣宗的房中有咯咯的雞叫聲,雖被什麼東西悶住了,但仍清晰可聞。

怪事!回到自己的房裡,五福嫂仍是不解。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感到頭頸似被兩隻大手緊緊地箍住,血一下子湧上頭頂,胸口憋悶得喘不上氣來,胖大的身子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在她還沒有來得及叫出聲的時候,舌頭與喉管已經麻木、僵硬了。然而,五福嫂畢竟是個久經風雨的殺人者,就在她失去知覺以前,她一把抓過那隻肥大的黑貓,丟出門去。

多心看不清那人在盧嗣宗的門前忙活些什麼,但這店中已經死了兩個人,這能提醒多心眼前的危險。

盧嗣宗該死,如果那人的目標是盧嗣宗,倒省了多心些力氣。

那個粗壯的身影在樓梯口邊消失了,多心不知道那人是下樓去了,還是走到五福的房中,他清楚的是,那人殺掉盧嗣宗之後,一定還要殺死其他人滅口。

咚地一聲,迴廊那頭傳來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過了不久,又是一聲慘烈的貓叫。

令多心感到奇怪的是,當五福嫂那隻黑貓出現在樓梯口時,它猶豫了一下,似是被什麼東西所吸引,身子一躍,撲向盧嗣宗的房門。

一陣陣貓爪撕扯門板的聲音與一聲聲的貓鳴甚至壓倒了雨水擊打房頂的聲音,多心被這詭異的現象驚住了。

葉十朋與如意二人這一夜過得非常地難受,他們沒有被子可以禦寒。

「誰叫你把糖水倒在被子里的?」如意雖然機敏,但她沒有職業暗探的忍勁。初秋的終南山中,大雨之夜,葉十朋能捱得住這寒冷,如意卻不行。

「你不怕被毒死么?」葉十朋不想與如意爭論。這個時候的女人,她既然擺出了不講道理的樣子,再與她們理論是不智的。

「毒死也比凍死強。」話雖如此說,如意還是把褥子的另一角搭在了葉十朋的肩上。「熬著吧,離天亮還早著呢。」

有人在迴廊上走動。

入夜之後,葉十朋一向最敏感的右手一直扶在支撐樓梯的木柱上,如果有人走過迴廊或走下樓梯,葉十朋會立刻發覺。

這震動極輕微,葉十朋一時無法判斷那人是從五福夫婦的房中還是從多心的房中出發的。有人正在迴廊上活動,這一點葉十朋有自信。

這動靜時斷時續地執續了有兩刻信香的功夫,又傳來一陣有力的震動。雖然此人動作緩慢小心,但葉十朋已經感覺到手上由輕到重,又由重到輕的分別。這是個有一定體重的人,不出大的意外,應該是五福嫂從自己的房中出來,去了多心的那一邊。

葉十朋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如意,用手輕輕地按住她的嘴,在她耳邊小聲道:「別出聲,外邊有動靜了。」

如意綠幽幽的目光一下子大亮起來。「是誰?」

葉十朋搖了搖頭,示意她噤聲。

這個多心前天晚上就在盧嗣宗的葯中下了野葛。雖然老何的死並不直接死於野葛之毒,但這種投毒的罪過已無可恕。如果他死在五福嫂手中也算是報應吧。

外面的情況有些不對了。沒有撕打、拚殺的劇烈動作,卻似有人在有條不紊地工作,葉十朋手上感覺到的震動連貫而有規律。

又過了一陣子,五福嫂的步子邁得大大地,心定氣閑地回到了她自己的房中。看來,在五福嫂出來之前,不是盧嗣宗夫婦,就是多心在迴廊上活動。這一夜竟沒有人在安歇。

咚地一聲,五福嫂在自己房中絆了一跤。一聲貓叫,那隻黑貓成了五福嫂的出氣筒。

「這該死的貓兒在幹什麼?」如意不喜歡那貓在她頭頂上叫個不停。

如意話音未落,只聽侯氏刺耳的嗓音高叫道:「叫魂呀!瞧我一會兒宰了你祭神,讓你主子在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接著,呀地一聲,盧嗣宗的房門打開了。突然,侯氏一下子跌倒在地,震得樓板簌簌地落了葉十朋一頭的塵土。

「娘子,你怎麼了?娘子?救人啊,救命啊!」盧嗣宗在狂叫。

「救人哪!我娘子中邪了!」見鬼,五福的叫聲比盧嗣宗還要高。

葉十朋與如意對望了一眼,果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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