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的間諜網 第十二節

所謂葉十朋翦除突厥坐探的戰鬥,實際上完全類似於一場魯莽與僥倖的鬧劇,絕不似事後周洛然的手下回到京城渲染得那般驚險熱鬧。

葉十朋一劍刺倒看守馬匹的波斯人時,周洛然剛剛趕到大富記的車門口,而老畢則已悄悄登上了大富記的屋頂。

這裡院子很大,雖有些雜物,卻是個拚死搏殺的好地方。阿曼彎彎的波斯長刀在空中劈出了一串串的嘯音,卻沒有傷到葉十朋的一根毫毛。葉十朋雖然臂力過人,但他可不想與阿曼拼力氣,因為,他不清楚這院中還有幾個阿曼的同夥。

一個波斯青年拉著如意的手臂從房中走了出來,他的另一隻手上也緊握著一柄彎刀。

白天故作老邁的老胡人也走了出來,這才是真正的危險,在他手上是一隻連弩。這是那種一次可以射出三支利箭的機弩,是戰場上常用的兵器,大唐律令嚴禁私人攜帶和擁有。

在這麼近的距離之內,葉十朋無論如何也躲不過這連弩的射擊。不得已,他只能繞到了牛車的後面,試圖避開老胡兒的暗算。但是,狡滑的阿曼不肯給他這個逃生的機會,呼嘯著的彎刀又將葉十朋從牛車背後逼了出來。

三支弩箭向葉十朋奔來的時候,他聽到的不是通常利箭離弦時的嗖嗖聲,而是一陣嗡嗡的聲響。阿曼也向後退了一步,以免被這種陰險的兵器誤傷。

葉十朋唯一的辦法只能是翻倒在地,不住地翻滾。塵土、乾草、馬糞像烤肉的佐料一樣粘滿他的全身,僥天之幸的是,只有一支箭釘在了他的大腿上,劇烈的疼痛幾乎使他昏厥過去。

也就在此時,葉十朋不無欣慰地看到,周洛然的佩劍刺進了滿面愕然的老胡人的脊背。

「你們就剩下兩個人了,還不投降么?」如意高聲叫著道。不知是如意拉著波斯青年,還是波斯青年拉著如意,兩人雙雙向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的葉十朋奔來,波斯青年手中的彎刀寒光凜凜。

當葉十朋的佩劍穿過波斯青年的小腹時,他拋開了手中的彎刀,雙手緊緊抓住插在腹部的劍刃,口中嘶嘶地講了幾句葉十朋不知所云的波斯語。

但是,如意聽清了他的話,他在講:「殺人者死。我不該殺了那人……」只可惜,她沒有辦法向葉十朋解釋,因為,她的長髮被阿曼緊緊地抓住了,同時,纖巧白嫩的脖子上一涼,鋒利得一下便可斬斷車夫首級的彎刀橫在了她的喉邊。

「乖乖地站好,千萬不要動。」阿曼陰測測地笑道。「趕了好幾天的路,我很累了。萬一這手一抖,這顆漂亮的小腦袋可就掉下來了。」

葉十朋赤手空拳歪倒在地上,大腿上還可笑地插了一隻像是肉扦子的弩箭。年輕的周洛然雖然有著很好的擊劍手的架式,但如意似乎在黑暗中清楚地看到他頭上豆大的汗珠。

「與其拚命,還不如談談。」阿曼一聲長笑,說道。

院子里的拚鬥一點也不精彩,至少老畢是這樣認為的,否則,他也不會覺得背上的鹿皮囊實在是礙事。他解下鹿皮囊,將它放在手邊,以免丟失,然後將手中的機弩慢慢地舉了起來。

倒在地上的葉十朋已經失去了戰鬥能力,那個剛剛趕來的小夥子老畢也認得,是新任右街使,只可惜,看上去他的勇氣與技擊本領並不似他的職位那麼高。葉十朋的姘頭被阿曼抓在手中,阿曼仰天長笑的樣子很是瘋狂,他已經賠得精光了。

「別錯打了算盤,你已經逃不了啦。」葉十朋嘴上雖硬,他卻心痛他的女人,老畢認為。

阿曼笑道:「我不想逃,而是想大大方方地離開這裡,所以,咱們不妨做筆生意,你們放我帶著錢走,我告訴你們一個秘密。」

這可不像話,當初咱們談生意的時候,你曾發誓永遠不出賣我,老畢恨道。

雖然我並不相信你的誓言,但誓言終歸是誓言。老畢是個有道德的人,他可不喜歡眼前所見的這種醜惡的出賣。

葉十朋道:「別做夢了,你還有什麼秘密我們不知道?」

葉十朋的不屑完全是裝出來的,他巴不得趕緊做成這筆交易,救出他的波斯小嬌娘。老畢嘆了口氣。

「有一個人,是你們大唐門下省的職事官……」講到這裡,阿曼突然中風了一樣張大了嘴巴,兩隻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如意頸間的彎刀也當地一聲落在了地上。隨後,他慢慢地拉著如意撲倒在地上。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過後,七八條大漢從短垣外跳入院中。「右街使,十爺,怎麼樣了?」

這是涇陽的捕快。

兩個月過後,「兵部別院」換了新主人,重又開張了。老畢作為以往的常客,對新店充滿了好奇。

如今的老畢已經不再是小小的主事了,由於對突厥的戰事順利,年輕的皇上初嘗勝果,所有與軍事有關的官員全部加官進爵,出力甚多的老畢被破格提升為兵部員外郎。

還是當初的大堂,還是那些酒客,只是奔走於筵間,端酒送菜的卻是些長安土著,空氣中也不再有濃烈的西域香料的味道,當初譽滿長安的葡萄美酒被寡然無味的劣等貨取代了。今非昔比且見多識廣的老畢從這家酒店開張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它的衰敗。

「我說是熟人嘛,果然又見到了。」葉十朋不知什麼時候攜著花枝招展的如意來到了老畢面前。

「抱歉,在下眼拙,不知您是?」老畢可不能結識葉十朋這種人。

「千萬不要這麼客氣,我今天是和如意姑娘來向您致謝的。在涇陽的那一夜確實是令人難忘,特別是在屋頂上撿到了您的鹿皮囊,裡面的東西讓我想到,不會是其他地方的人,鹿皮囊的主人一定是兵部,或是門下、中書省中的人。」

說話間,如意嬌滴滴地斂衽拜倒,向面如死灰的老畢深施一禮。

「你認錯人了。」老畢此時已經絕望了。

「不會的。我是什麼人?看人向來過目不忘,特別是您曾提著那隻鹿皮囊與我隔著一道板壁飲酒。」葉十朋眼中沒有凶光,也沒有恨意。「我得感激你,你饒了我一命,此恩不能不報。」

當老畢安安穩穩地住在大理寺獄中一間干靜整潔的單人牢房中,每日享用兩餐酒肉的時候,他終於理解了葉十朋那番話的意義。

一個人臨被處斬之前,最後幾日的享受勝過一生奢侈。

真是好酒!葉十朋派人送來的葡萄酒,一定是阿曼的遺物,否則絕不會如此香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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