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的間諜網 第八節

細作老畢這天一早到門下省告了五天的假,便坐上驛車出金光門向三十里鋪去了。但是他沒在三十里鋪停留,而是立刻包了一隻專載長行客人的小舟,沿著涇水逆流而上,直奔涇陽。

走水路雖然慢些,但第三天一早正好可以趕到涇陽。老畢清楚,即使事情順利,他拿到了自己的那份錢,但真正的麻煩也才剛剛開始。他也曾想過放棄這筆生意,但是不可能,因為阿曼的報復心比武三思還要可怕,如果他拒絕合作,不論阿曼是否逃過葉十朋等人的追捕,他都會向朝廷告發老畢的所作所為。那將是誅滅九族的大禍。

「官人,到涇陽公幹?」老畢隻身一人,行李又少,被船家意會成公幹的官員很正常。

「不是。累了,出去玩幾天。」這是老畢在為自己隨身的一件鹿皮囊做解釋。老畢不是個好獵手,他單薄的身體也不適於張弓射箭。他在皮囊中收藏了一張精巧的機弩,這是長安西市最著名的張侉子機弩,射程既遠,使用也極便利。

「前幾日俺從涇陽回來,聽說北邊來了一大群的黃羊。這幾天,城裡的公子哥兒好多都向那邊去了,您老人家這會子去正是時候……」

老畢沒有再聽船家的閑談,因為他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

如意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了多久,當她醒來的時候仍在酒桶里。許是呼吸桶中濃郁的酒氣太久了,她覺得有幾分微醺。

桶上有一個往外放酒用的小孔,通常都是用一個軟木塞子塞住的,也許是為了給如意透一口氣,小孔沒有堵上,透進來一絲光亮。

如意的雙手和雙腳都被牛皮繩捆得結結實實,已經麻木僵硬了。好在這酒桶夠大,如意蹲在裡邊並沒有感覺到太過狹小。她用頭小心地碰了碰桶蓋,桶蓋似是沒有釘緊。她小心地轉動身子,將眼睛湊到小孔上向外張望。

顯然,她現在所處的地方似乎很高,雖是蹲著身子,平視也能望到窗子的上沿。外面的光亮十分刺眼,向下看時,她發現,原來腳下是一張長長的木案,自己被放置在木案的一頭。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了進來,嚇得如意慌忙縮頭蹲下。隨即她又感到好笑,她在酒桶裡面,誰會知道她在偷窺呢?

阿曼怒氣沖沖地站在木案的另一頭,他的下首是一個年輕的波斯人,如意沒有見過。另外還有幾個人站在酒桶附近,如意看不到,她只能聽見一陣粗重的喘息聲。

「你竟膽敢騙我的錢財?」阿曼用低沉的聲音惡狠狠道,又長又彎的鼻子許是由於憤怒而發紅。「我的錢在哪?」

「老闆,大神在上,我真的沒有私吞您的錢財。」一個惶急的聲音在如意的近旁響起,雖然如意沒能看到講話的人,但那種恐懼與懊悔交織的情緒似是已經穿透了木桶,讓她深受感染。「我只是用了一小部分,拿去放債。我沒有冒險,借錢的都是有信譽的好商人。」

「用我的錢去放債,給你自己掙利錢,真是好精明的主意!」如意清晰地看到,阿曼原本就十分兇惡的表情上似是被注入了一種新的,僵硬的東西。只見他翹起大拇指向身前一勾,便有四隻強壯有力的大手將一名乾瘦的波斯老人仰面按倒在木案上。

「你拿去的錢財是這幾個兄弟的賞錢。」阿曼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講得很慢。

「那些錢都在鎮上,我現在就可以討回來。」

「可是,我沒有時間了。」阿曼的手中突然多出來一柄長長的波斯彎刀,他用刀鋒很小心地在那人的喉嚨上一划。

仰面躺在木案上的老人恐懼的號叫聲戛然而止,代之以沉悶的咳嗽,混合了大量泡沫的鮮血從長長的傷口裡湧出。由於身子被人死死壓住,他只能不停地抖動頭部,雙腳蹬在木桶上咚咚直響。

終於,那人像一條可憐的,被丟棄在干沽的河岸上的大魚,張大了嘴巴,只是從喉嚨的傷口不住地湧出粉紅色的泡沫,身子再也不動了。

如意當真害怕了,她希望那些人把她忘掉,不再回來了。許是大量吸入了酒桶中過於濃烈的酒氣,也許是麻沸散的藥力還沒有過去,如意眼皮沉沉的,又要睡去。

葉十朋與周洛然趕到三十里鋪的時候,天已過午。與他們一同前來的是周洛然手下的五名親信,都是年齡二十齣頭,身手便捷的小夥子。

這七個人誰也沒穿金吾衛的軍服,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們身著便裝,但與常人不同的是,每一個人腰下的都懸掛著一柄佩劍。

阿曼在三十里鋪的酒棧並不難找,它在鎮子的盡西頭,是一所孤伶伶的大院子。

「老葉,阿曼那伙人很可能有兵刃,是不是小心些?」周洛然在三十里鋪曾被人用高麗劍從被後狠狠地劈了一下,留下一條一尺多長的傷疤。

酒棧的大院子沒有通常人家的那種高牆,只有一道短垣,從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內的情況。院子裡面沒有人,只有一輛載滿酒桶的四輪馬車停在那裡,馬卻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

當他們提著佩劍衝進酒棧的時候,木案上那個人的血液已經凝結了。

阿曼早已離開這裡,這一點葉十朋已經想到了,但他弄不清楚阿曼為什麼要殺死他的一個同夥?

地保被周洛然派人找了來。金吾衛親自到本地辦案,如果不順利的話,地方上有極大的責任,所以,地保理所當然地表現得相當賣力。

「這是酒棧的老闆啊!」地保先是一聲驚呼。「我早知道這些波斯鬼沒有好下場,大唐的錢財都讓這些混蛋給騙走了。」

這是另一種立場上的愛國者,但葉十朋此時沒有打趣的心情。「昨天夜裡有幾個波斯人來過這裡。」這是葉十朋從另一間房中雜亂的杯盤和剩下的食物上得出的結論。「有誰看到過?」

近在京畿的地保都是些精明圓滑的傢伙,他小心翼翼地答道:「酒棧這個院子偏僻,進出的人本來就不多。平日這裡只有這個死人一個人看店,搬運貨物什麼的他都是到鎮上僱人。」見葉十朋與周洛然在仔細聽他講,他又道:「昨天夜裡有一輛馬車從鎮上經過,聽動靜應該是院子里的這種四輪馬車,走起來聲音很大。不過,通常他們來運酒都是下晌才到,沒聽說有夜裡來的時候。」

「你對他們的事挺清楚?」葉十朋有暗探通常的習慣,他把任何一個可能有關的人都往案子里拉,這可以讓他們在害怕之餘不敢隱瞞實情。

「小人在大街上有家小買賣,夜裡過車小人能聽見。」地保停了停,見葉十朋挽起袖口,露出粗壯得像樹榦一般的手臂,連忙又道:「小人有時手頭不便,也來向這個老傢伙借幾個錢周轉。」

「那就勞動你看一看,這裡面與平日里有什麼不同?」由於如意落在了阿曼手中,葉十朋心中十分焦急。但是,他是個老暗探了,他不能在這幾個後輩面前顯得魯莽,衝動。

死人的卧房在第二進院中。波斯人藏寶的木櫃被打開了,裡面空空如野。

「這裡面應該有許多財物,而且還有大批銅錢和金錠,現在空了。」來到後院馬廄時,地保又道:「這四匹馬不是這裡的。以前我一直奇怪,這個老波斯孤身一個,卻養了六七匹好馬。現在,他的那些馬都不在了。」

「好眼力。」葉十朋的面容有些和緩。「現在我問你,如果有五個人,六匹馬,還帶著你說的那一大批財物,從這裡趕往涇陽,他們該怎麼辦?」

「三十里鋪是有名的水陸碼頭,走陸路可以坐驛車,也可以自備車馬。這樣走路途近些,只是辛苦,一天兩夜就能到。但是,馬可受不了,更何況還有女眷。」

「你怎麼肯定有女人?」葉十朋一把抓住地保,力量之大幾乎將他拉倒在地上。

「大人不要著急,小的是開香料鋪的,女人身上的氣味,小的一嗅便知。」

葉十朋知道自己有些失態,但得知如意曾到過這裡,就說明如意在離開這裡的時候還活著。「水路怎麼走?」葉十朋放下地保,還替他拉了拉扯皺的衣襟。

「碼頭上船很多,隨時都雇得到。只是帶不了馬匹,而且走得慢,得兩天兩夜才能到涇陽。」地保驚魂未定,戰戰兢兢道。

「你真的相信那封沒來由的信?以為阿曼會去涇陽?」周洛然有些疑慮,「也許那是個圈套,或者是為了引開我們。」

「阿曼會不會去涇陽,到驛站和碼頭一打聽就清楚了。」

地保不愧是地頭蛇,他沒有在碼頭上盲目地四處詢問,而是專找碼頭上的大客棧和挑夫。果然,阿曼帶不走的六匹馬被寄存在一家客棧里。

「今天頭晌我給他們擔的行李,重得實在是不行,這些波斯佬就是有錢,那裡邊不知有多少財寶。」通過客棧的夥計,終於找到了為阿曼擔行李的挑夫。「他們雇了一隻大船,有五個人,裡邊一個波斯小娘們好像是病了。為首的那個惡狠狠的,長了一隻扁擔一樣長的鷹勾鼻子。」

看來如意沒有什麼大危險。但是,阿曼已經走了半天多的功夫,要趕上他們只有走陸路才好。騎來的幾匹馬已經累得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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