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喀巴的寶藏 第十節

程伍得到葉十朋進大明宮的消息時,已是傍晚時分。先是守衛大明宮的羽林軍軍士下值後親自跑來送信請賞,過了不久,安插在大明宮中的太監送來的消息進一步證實了這一情況。

趙宏運那裡卻沒有這一消息,這讓程伍有些惱怒。趙宏運手下的那些蠢貨一準是把人跟丟了,卻又隱瞞不報,以掩飾他們的無能。

太上皇突然插手這件事將程伍的計畫全部打亂了。在他的計畫中,太上皇原本是一隻木偶,如今這木偶突然自己活動起來,而且直接參与到事情的核心部分,這使得原本可以瞞天過海的一部分行動不得不重新安排,否則,在行動的後半段,當需要太上皇出場的時候,也許他會像今天一樣自行其事,那麼一切也就都將前功盡棄。

這將意味著什麼?我該怎麼做?

程伍有一個奇特的習慣,每當他遇到困難,需要集中精力深入思索時,他總是在練習劍術中激發自己的思維,使頭腦更加敏銳。程伍最喜愛的劍並不是中原常見的雙刃寶劍,也不是在西突厥守邊的將軍們偏愛的那種波斯彎刀,他用的是一柄狹窄筆直的高麗劍。這種劍有些像是一柄長刀,單面鋒刃,劍脊頗為厚重,劈刺時沒有雙刃劍常常發出的那種令人討厭的嘯聲,最適合於偷襲。當然,即使是兩軍對壘,偷襲也是最有效,最少損失的戰術。

高麗劍似一隻行動迅捷的幽靈,從程伍左肩後划出,向右肋下劈去。在這至命的一擊中,只有劍刃窄如一線的開口處透出一絲妖魅的凶光,轉眼又歸於沉寂。這才是殺人的劍術!程伍佇立在黑暗的庭園中,對自己讚嘆不已。

太上皇的行動不過如同對手重新布置了兵力,這只是戰術問題。要放棄這個傾注了幾年心血的計畫,程伍辦不到。為什麼要放棄?太上皇親自上陣說不定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使事情更加複雜了。在這種複雜局面下的戰鬥,原本是程伍的專長。

在與西突厥的戰鬥中,突厥人有時佔有絕對的人數優勢,但是,他們沒有統一的指揮,各個部族各自為戰,而且每個部族的首領都自以為是最高明的將軍。於是,這種強大而又結構鬆散的對手就給了程伍以少勝多,名揚天下的機會。

如今,皇上與太上皇就是這樣一種關係。太上皇親自參預到阿喀巴事件中來,皇上會怎樣看待這件事?雖然皇上不能禁止太上皇的這一行動,但皇上的心中會不會有那麼一絲的不快?或者有一點點的不安?為什麼會這樣?這就是我以往的結論被證實了,即使是親如父子,在皇位的取捨面前也會將利益放在親情之上。更何況,皇上還有兩位兄長活得好好的,他們原本更有資格繼承皇位。

收起了高麗劍,程伍又為自己對事情的透徹分析而自豪。誰說軍人都是莽漢,曹操和司馬懿都是最好的軍人,他們即使被罵為亂臣梟雄,但他們所成就的一代王朝卻不知曾讓多少人羨煞。

大唐開國以來,類似「玄武門之變」的事情不知發生了多少,再來上一次也不為多。只要讓趙宏運這小子盯住了葉十朋,事情成功的希望仍然極大。

當他們李家的顯貴們自己先動起手來的時候,程伍統領的金吾衛不但有能力收拾殘局,也能夠收拾江山。

這一晚,程伍幾年來第一次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午時,葉十朋與周洛然在肥記酒店碰頭。

許是夏天該到了,天氣突然大熱起來。葉十朋脫去了夾衣,換上了涼爽的葛衫。再看周洛然,身上穿了一件亮閃閃的絲質胡式長衫,腳上的軟靴也換成了絲履,春風滿面,興緻勃勃地踏進肥記的大門。

「呦,周郎今兒個可真是漂亮!」如意甜中帶膩的嗓音從店堂裡面飄了出來。「十爺呀,快脫鞋進屋吧,站在門首讓人笑話我不會招呼客人。」

如意今日也換了夏裝,在胸部系絆的寬大長裙掩住了她纖細的腰肢與渾圓的豐臀,但撩人的春色卻從酥胸半坦的方領中透露出來。

「你再誇他可能會出麻煩。他穿得像個活靶子,能活到今天可不容易。」葉十朋不喜歡周洛然的衣裳,干暗探的人穿這種衣料,滿大街的人都會認得你不說,這衣裳白天映日,夜裡反光,除非是想自殺,不應當這麼招眼。

「可我也沒必要跟著你學,把自己打扮得像個腳夫,你還差一條麻繩,一根扁擔。」周洛然故意抖了抖哆哩哆嗦的衣襟,邁步進了酒店。

「你們兩個可真是有趣,怎麼一天一個脾氣?怪不得昨晚俺爹說,十爺是個怪有趣的人……」講到這裡,如意彷彿突然意識到自己講錯了話,一隻手掩在口前,像是要將那話按回去,一對大眼睜得溜圓,綠玉一樣的眼珠上下左右地一陣亂轉,像是已經完全驚慌失措的樣子。

葉十朋與周洛然雖然一直在鬥口,但到底都是金吾衛出身,反應出奇地敏捷。葉十朋一手把住如意的手臂,將她帶至店堂深處,周洛然則已將早來的幾個老酒客趕出了大門。

「金吾衛辦案,趕快走人。」當金吾衛就是有這點好處,可以隨時以維護京城治安的名義便宜行事。周洛然將一塊「店東有喜」的木牌掛在了大門外,又四下看了看,沒有發現湊熱鬧的閑漢,這才回到店中。

如意此時已經痛痛快快地把知道的全都交代了,肥記老闆在城西三十里鋪,但阿喀巴的遺物是不是在那裡,她一無所知。

「怎麼辦?把她交給坊丁?」周洛然問道。

葉十朋卻突然問道:「有一件事情我還沒有問你,程伍是不是在替皇上找這批東西?」下面也許得出生入死了,他必須要把他與周洛然的關係弄得清清楚楚才行。

「多半不是。」這原本也是周洛然昨晚想了半宿的問題。「如果是皇上要這批東西,就不會偷偷摸摸地只派咱們兩個人。皇上對這件事多半不知情,但程伍也沒亂了規矩,維護京城治安,防止犯罪原本是他份內之事。」

「太上皇貿然找咱們倆人辦這件事,他大約是在賭運氣。我今天和你一起出城也是賭運氣,如果你是程伍的私人兒,我這條老命可就賣在你手裡了。」

周洛然笑了,用手拍了拍兩肋道:「空著手我不是你的對手。」在他絲質窄袖的長衫里藏不下兵器,而葉十朋兩手如鉤,腰間多處凸起,顯然武裝到了牙齒。「還有,如果這小妮子講的是實情,咱們得割了尾巴再動身。」

說話間,周洛然向對面街邊一指。那裡有個腳夫模樣的人在等生意,與之不相稱的是,他的手中牽了一頭價值不菲的健騾。「這傢伙前天就跟過咱們。」

「好吧。你備好馬匹先出城,咱們在金光門外碰頭。這丫頭就留在這裡,關了店門反而可能驚動程伍和趙宏運。」

當葉十朋徑直走到監視他的腳夫面前時,那個腳夫露出了很地道的謙恭笑容,目光卻盯住了葉十朋的肩頭。

臭小子。葉十朋心道,只有練家子才會盯住別人的肩頭而不是注視雙眼,因為,人在動手行兇之前,最先動作的就是肩部。

「生意怎麼樣?」明知對方知道自己是誰,葉十朋卻大大咧咧地像是全然不知。

「馬馬虎虎。」那人哈了哈腰,卻沒有兜搭生意的意思。

葉十朋這時出人意料地轉過身去,招手將旁邊靴履肆中一位從一大早就在那裡試靴子的客人叫了出來。「老弟,幫我看看這頭牲口,幾歲口了?」

那人滿面疑惑,盯了腳夫一眼,又看了看葉十朋面上嬰兒般燦爛的笑容,有些不知所措。當他們兩人聚到健騾頭前時,葉十朋突然伸出樹榦般粗壯的手臂,同時卡住兩個人的後脖頸,用力向內一合。

只聽得清清楚楚地一聲悶響,兩人癱軟在地上。就在兩人身軀軟下去的一瞬間,葉十朋從他們的腰間取出了兩塊金吾衛的腰牌,迅速藏在自己懷中。

肩扛木棒,長年站在街角維持治安的坊丁識得葉十朋,「十爺,辦案子?」

「把這倆小子帶回去,我明天再審。」

屁股後邊打掃乾淨了,這才好辦事。葉十朋此時也許被老院主言中了,他對武三思的檔案充滿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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