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七、決戰

隨風舞動的雨線,像一簾變幻不定的帷幕,包裹著艷紅的海島,包裹著落寂的孤舟,包裹著對峙的兩人。連天的浪,呼嘯的風,把這最後的小小舞台托在世界的頂點,兩個大國、乃至整個人類的命運,都維繫在林飛羽的舉手投足之間——一句簡單的話語,一個細小的動作,或者是一個無意識之下的表情,都有可能造成誰也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破滅匆匆臨近,又悄悄離遠。人類就是如此詭異的生物,在災厄面前,他們可以拋下一切,不顧膚色、國籍、種族和階級的差異,像親兄弟一樣團結無間,為了生存與未來而拚死力戰,並肩浴血。而一旦塵埃落定,整個世界突然就變了樣兒,人與人之間升起厚重的鐵幕,在利益的驅使之下,所有微小的不信任都化做敵意的火焰,把虛偽而脆弱的人性燒得一乾二淨。

林飛羽與阿斯朗相距不過五步,依之前他對CATS裝甲的了解,這個距離已經足夠女孩發動一次致命的突襲,而現在自己手裡卻只有一把根本就沒裝子彈的沙漠之鷹——好在阿斯朗肯定並不知道這一點,否則她應該早就下手了。

不能讓阿斯朗得到樣本!不能讓美國人得到樣本!——這是林飛羽的底線,無關什麼道德大義,也無關什麼責任信仰,這就是底線,拼出性命,也必須保住的底線。

但是如果此時舉起槍,哪怕只是擺出一個類似的姿勢,阿斯朗必定會視死如歸地撲過來,已經精疲力竭的林飛羽再怎麼神乎其技,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這就像是一場梭哈的殘局,自己抓了一手爛牌,既要想辦法虛張聲勢,又不能把對手給逼急了直接開牌。

「聽我說,阿斯朗,」林飛羽心平氣和地道:「我看得出來,你現在和我一樣害怕。」

這句話說得極為精巧,不僅點破了對手的矜持,還把自己置於「同病相連」的境地之中。

「呵,」阿斯朗臉部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在怕什麼呢?」

「哦?那你又在怕什麼呢?」從語氣和神態上說,林飛羽顯然更冷靜些,或者確切地說,他其實一點都沒有在「怕」。

「因為我知道你想要什麼,羽……我知道你會不惜一切代價來得到它……」阿斯朗稍稍側過身子,視線卻始終落在林飛羽的眉宇之間:「但很遺憾,我不能把它交給你。」

現在所發生的一切,並不在林飛羽編寫的劇本之中——離開礦井的時候,他確定是帶了兩支原石樣本出來,準備以「分贓」的形式解決可能出現的「國際糾紛」。但現在局面有了意料之外的變化——嘉琳「消耗」了一顆原石,剩下的一顆還被阿斯朗握在手裡。

林飛羽心裡清楚,雖然就在幾分鐘前,兩人還「生死相依」,但在「國家利益」這個龐然大物面前,對方也一定會像自己一樣分毫不讓。他必須想出一個萬全的辦法,既能完成國家託付的任務,又能保住雙方都來之不易的性命。

「放輕鬆,阿斯朗,」林飛羽盡量保持語速均勻:「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我都不是你的對手,你沒有必要那麼緊張。」

阿斯朗緊緊地捏著那根試管,一語不發。她的呼吸聲很重,胸口也隨之微微地上下起伏,顯然並沒有因為林飛羽的話而放鬆警惕。

「相反,害怕的應該是我——」林飛羽笑道:「我擔心如果我現在放下槍,恐怕連繼續談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你給摁倒了。」

如果這就是林飛羽帶手槍出來的原因,倒也算是符合邏輯,阿斯朗微微點了點頭:

「對一個救了你兩次命的大恩人,竟然還如此不信任,你們中國人都喜歡這樣鉤心鬥角嗎?」

「職業病而已……」林飛羽聳聳肩:「我有個提議,阿斯朗,你多半也不喜歡現在的說話方式,因此我們來作個妥協——讓雙方都能有點安全感。」

阿斯朗鼻腔中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嗯」,似乎是放鬆了些許:「兩天下來,你總算是說了句有那麼點紳士風度的話。」

「你向後退兩步,我放下槍,」林飛羽用下巴朝地面比了比:「慢慢來,同時做。」

「那不公平,」阿斯朗冷冷地道:「我向後退的時候要撤開腳,你完全可以在那個時候射擊。」

「喂喂喂,現在是你對我不夠信任了吧?」

阿斯朗撇了撇嘴:「是你提出的建議,難道不應該由你來表現誠意嗎?」

僵持了差不多十秒之後,林飛羽決定先作讓步——畢竟現在他手裡的只是把「玩具槍」,僅僅具有空洞的威懾力而已。

「好吧,作為禮儀之邦的代表,我確實應該為世界和平多作一點貢獻。」

林飛羽慢慢地彎下腰,把沙漠之鷹輕輕放在甲板上,然後直起身子,高舉右臂。

阿斯朗撩了一下濕漉漉的額發,並沒有要向後退的意思。但從她那故意撐出來的強硬表情來判斷,林飛羽確信自己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我知道你是一個愛國者,阿斯朗,而且無所畏懼,所以我絕不會試圖說服你去做一些損害美利堅合眾國利益的事。」

「呵!我可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崇高,」阿斯朗搖搖頭:「但我可以肯定,你是一個百分之百的愛國者,因此無論你說什麼,至少不會損害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利益。」

「這正是我要說的,」林飛羽笑道:「一個雙贏的可能。」

「雙贏?」阿斯朗將手裡的試管舉到耳邊,來回晃了晃,發出咯噔咯噔的脆響:「你指的是它?」

「一開始我覺得,只要帶著兩塊水晶石的樣本出來,你一塊我一塊,交給兩個負責任的大國回去各自研究,故事就算是圓滿結束了——公平合理,不是嗎?一人一份,也算是對你我此次裴吉特之行的一點小小紀念。」

「那現在呢?」阿斯朗「哼」了一聲,冷冷地道:「現在就只剩下這一個了,你打算怎麼做?再找把水果刀來切一半嗎?」

「就算可以吧……」林飛羽突然一步上前:「就算我們各自帶了一半這東西回國吧,你覺得那就是結局了嗎?」

阿斯朗猛地彈出手上的爪刃,橫在面前,直指林飛羽的臉:「別過來!站那兒別動!」

她見識過林飛羽的身手,也明白現在的處境——身上的CATS裝甲還沒有恢複,她只是單純地憑著自己幾近耗盡的體力在活動,硬要拚命的話,恐怕還勝負難料。

也就是說,在這場賭博中,虛張聲勢的並不只有林飛羽,雙方都抓了一把爛牌,也都在玩心理戰的小把戲。

但顯然,在這方面,受過「專業」訓練的林飛羽更勝一籌,他從阿斯朗表情上的細微變化中看出了她內心的動搖,繼而決定施加壓力將對手一舉推倒。

「仔細想想,阿斯朗,」林飛羽在鋼爪距離鼻尖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你把你手裡那東西帶回美國之後,一切就都結束了嗎?」

保持冷靜,不能讓他發現自己在心虛——越是這樣想著,阿斯朗越是難以控制手臂的抖動,至於林飛羽提出的問題,她壓根就沒有心思去思考答案。

「我知道你不想說,那我來替你回答,」林飛羽頓了頓:「你的美國政府會派出最聰明的科學家,在最先進的實驗室里把它製造成最可怕的武器——試著去想一下,阿斯朗,你手裡的那個小東西如果被塞進戰斧式巡航導彈,世界會變成什麼樣?」他看了看身側的裴吉特島:「如果這不是一個島,而是一個阿富汗的小村落呢?如果是伊朗的某個大都市呢?如果是一整片大陸呢?」

幾乎就是冷冰說辭的翻版——有些人會說這是種巧合,但林飛羽覺得這就叫命運,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沒想到早已叛變的冷冰,在裴吉特這個鬼地方還能教上自己最後一課。

「我對政府會怎樣做完全不感興趣,你瞧,我不喜歡現在的總統,不喜歡唱國歌,也不喜歡亂七八糟的苛捐雜稅,」阿斯朗話鋒一轉:「但是,現在的我是一個軍人,職責所在,我必須把這個東西帶回祖國,只要我還活著就……」

「你還活著!是因為你穿了CATS裝甲!」林飛羽突然用聲嘶力竭的吶喊打斷了她的話,甩手朝燃著熊熊紅焰的裴吉特島一指:「否則你早就躺在那裡了!早就變成一堆渾身插滿水晶樁子的爛肉了!」

阿斯朗喉頭微動,一時失語。

就是現在——林飛羽知道成敗就在此一舉,他調動全身上下的表演細胞,面露愁容,用一種近乎於哀怨的語氣道:

「想想吧,阿斯朗,如果你把這顆紅色水晶——這顆毀滅的種子帶迴文明世界,會有多少人因此而罹難?又能有多少人像你一樣裝備了CATS裝甲,能在那些魔鬼的侵犯下逃過一劫?」

「不,」阿斯朗連連搖頭:「我們美國……」

「你們美國?」林飛羽咄咄逼人地道:「你可以代表美國嗎?你能保證這個東西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被利欲熏心的政客所利用嗎?」

阿斯朗漲紅了臉,也針鋒相對地提高了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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